顾倾墨坐在游船中,王孜坐在她对面。
“真不明白你整这一出做什么。”王孜喝着顾倾墨为他倒的雾离,四处张望。
顾倾墨却一直看着手中的书,面带微笑,却并不作答。
王孜见她不声不响,心中狐疑不减,声音却暖上几分,不知是这热闹的氛围烘托而成,还是别的什么。
他拿起桌上精美糕点中的一块,认真问道:“今日来的人这么许多,你想怎么选?”
顾倾墨翻页的手一顿,笑道:“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忧。”
王孜嗤笑一声:“我可没担忧你,我怕的是你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到时将我们琅玡王家的脸丢尽了,才是不值。”
顾倾墨拈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道:“我这是向太皇太后请来的恩典,小叔的意思,是太皇太后看不得咱们家好?还是想说太皇太后没有远见?”
王孜瞪了她一眼:“我原还以为你与宁王是情投意合,他下狱你也迫不及待去看他,谁知你却要我去向太皇太后求取消这桩婚事。”
他忽然凑近顾倾墨,问道:“你别是在暗中谋划什么,要算计于我吧?”
顾倾墨却抬起眸子直视他,一双勾魂摄魄的双凤眼中一丝感情也无,她朱唇轻启:“小叔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阿离近些日子分明乖的很,有什么可以算计小叔的?还是说......”
她也微微凑近王孜,道:“小叔在心虚什么?”
王孜瞬间回身,冷下面色:“外头的事你少管,而今你是我们王家小姐,便少做那些抛头露面之事,今日河灯选婿是我能够容忍你的底线,望你往后不要再犯。”
顾倾墨却笑了:“往后小叔就是再想容忍阿离,阿离也不再是琅玡王家人了,要丢,也丢的是别人家的面子,或许到时小叔,反倒还会幸灾乐祸呢。”
闻言,王孜的手指微微曲起,他咽了口口水,尽量不去看顾倾墨,也不再开口。
船到桥头,晓艾在外唤了一声:“小姐,下船了。”
王孜瞬间皱眉:“你还要下船?”
顾倾墨面色坦然,点头望向他,似乎在问有何不妥。
王孜看着顾倾墨在一片河灯的华光之中转身看向自己,心猛地跳动起来。
他忽然从胃中升起一股子浓烈的欲望,想要开口让顾倾墨不许离开这条船,想冲上前去拉住她。
可是为什么呢?王孜想不明白,他不明白身体中这股陌生的躁动从何而来,待他回过神来,面前早已没了顾倾墨那婀娜多姿的身影,而自己仿佛坠落进一个荒诞世界之中,被两岸此起彼伏的声浪淹没。
他疾步追出,却发现顾倾墨已登上桥头,两岸人潮汹涌,众人面上红光满面,热闹的如同万国来朝一般,而那个站在桥头上的樱红身影,则是万千人追捧的仙女。
他没见过当年名动天下的大晋第一美人顾倾城,可今日,他却觉得无论是如何姿色的美人,也绝比不过那个微微仰着头往桥上走去的女子。
那是顾倾墨,大晋第一神童,他最厌恶嫉恨的人。www.sxynkj.ċöm
“青青!”王孜仍旧沉浸在四周火热的浪潮之中,那人群中便发出一声突兀的尖叫,嘶哑异常,撕心裂肺如同天崩地裂。
王孜惊异那声音的熟悉感,刚想回头往那声源处望去,便见方才往桥上走去的女子倏然不见了踪影。
他一时愣在原地,待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骚动,他才回过神来,心猛烈的跳动起来,忙焦急地往桥上跑去。
两岸的追捧者忽然乱了起来,看到桥上情况的一时四散奔逃,外围不解里头之事的只顾着一个劲地往里头挤。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王孜拨开溃乱的人群,往桥上跑去,却听到人群之中有人在喊:“王小姐是死了吗?”“有人刺杀!”“是谁在放箭!”“救命!”
王孜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加快脚步往桥上挤过去,无奈人群实在太乱,几乎要将他冲进河里去了。
河灯会一时骚乱地不成样子,吵嚷之声沸反盈天。
王孜几乎要绝望,心中即刻生出无数个令人惊恐的念头。
“凶手已经落网!大家不必惊慌!”两岸几座高楼之上传来整齐划一的喊声,那气势有如雷霆万钧,响彻云霄。
众人虽不知是谁在喊,光听那声音也都一时安心下来,渐渐放缓脚步,停在原地,不再推攘。
王孜这才堪堪挤过人群,跑到桥头之上,可那上头却是一人也无,除了地上一摊模糊鲜血,干净地可怕。
他的心跳动的愈发快,像是要冲出胸膛,呼吸愈发急促,一时竟无法克制住。
季落忙飞落在王孜身边,搀扶着呼吸急促的王孜,脚尖微一点地,便带着他飞到了一座高楼之上。
王孜呼吸急促之症仍旧不减,季落忙给他奉上一杯热茶,侍候着他和水服下一粒药。
王孜好半天才顺回气来,手颤巍巍地指着顾倾墨失踪的那个桥头,开口便问:“阿离...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季落微微蹙眉,看了王孜身后的楼梯口一眼,沉着嗓子道:“今日宫中两位贵人及储副等都汇聚在此,怕是其中有诈。”
王孜瞬间回身,那双同王孤三分像的狭长眼睛如鹰隼一般盯了那空无一人的楼梯口一眼,随即回首望了四周另外几幢高楼屋檐外站列整齐的士兵一圈。
他胸中一口闷气堵住,好半天涨红了一张脸,却一个字未吐出。
季落瞧他神色不对劲,忙道:“大人可要上楼?”
王孜却问道:“那条狗藏好了吗?”
季落小心翼翼地望了四周一眼,点了点头:“烟花将他藏的牢牢的,绝无可能叫人发现了。”
王孜往外走了一点,瞧着街上人群在那些屋檐上排列整齐的士兵喊的口号下逐渐安定,皆老实待在原地,回首问道:“你先告知于我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好早做准备。”
季落忙道:“方才小姐走上桥头之时,高处忽然射来一支羽箭,像是宁王殿下在人群之中喊了一声,小姐才看到那羽箭,受了惊吓,踩到裙角,方才未被射中。”
听完方才那一出,王孜原本就因不适而皱起的眉,愈发浓重。sxynkj.ċöm
他的眸色幽深,声音蓦地冷了三分:“这情形与秋猎那一日何其相似,未免也太巧了些。”
季落点头:“今日人实在太多了,发生这种事实在危险,若不是方才属下在高处观望,险些进不去,不过方才倒是听到那些士兵说,刺客抓到了?”
王孜冷哼一声:“原就是做戏给人看,故事进展如何,我们只管看着就是。”
季落也瞥了那屋檐上的士兵一眼,道:“此事...太子殿下也知晓?”
王孜冷声骂道:“贵人出宫,不让我神策军保护左右,却动用东宫手中的戍卫营,怕是高位坐久了,不遭人暗算一回,屁股痒了!”
季落顿感王孜今日有些不对劲,但他也只是微微蹙眉片刻,并未开口制止王孜公然放肆言论。
王孜甩袖往楼上走去:“我们家阿离颇长本事,既然惊动了贵人,我这做小叔的,便免不了要去为她收拾一番烂摊子。”
季落望着王孜怒而不发的样子,心中惴惴,忙跟上前。
顾倾墨这边,却是与苏介僵持在了司音天下之中。
方才顾倾墨往桥上走去,四周人声鼎沸,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河面上的河灯震翻,可她还是在你千万种声音之中,独听到了苏介的呐喊。
她听到那一声撕心裂肺的“青青”之时,心中猛地生出一股子激动来,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那一刹那沸腾。
她即刻转身,还未看清身后情形,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扑倒,她许久不穿这样款式的裙装,一时不适,踩到裙角,那人便抱着她滚了几圈。
她从那个带着熟悉气味的怀抱中站起时,四周早已乱了套了。
她还未开口,那人便猛地扯住她的手腕,将她牢牢护在怀中,从人群之中挤了出去。
顾倾墨被那个坚固有力的怀抱护在怀中,穿行于形形色色逃命的人群之中,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没来由的甜蜜。
她回首去看身后那人,却忽然整个人都被他拎了起来,转了个面,被他按在怀中。
顾倾墨下意识地双腿夹紧那人的腰,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惊呼出声:“苏子衿!”
苏介一手禁锢她的细腰,一手护着她的脊背,沉着嗓子在她耳边快语道:“抱紧我,我带你离开这儿。”
顾倾墨的脸瞬间羞红,脸热到了脖子根,下意识地便将脑袋埋进了苏介的颈窝,嘴巴贴到苏介裸露的脖子上,低低地在他耳边道:“嗯。”
苏介顿时浑身绷紧,加快了从人群中穿梭的速度。
结果好不容易等他挤过一家乐馆门前,那门忽然打开,将他拉了进去。
他仍旧紧紧抱着怀中的顾倾墨,与乐馆之中的琉岚面面相觑,还未待他开口,琉岚便惊呼:“呀!王爷怎么受伤了!”
“什么!”顾倾墨瞬间从苏介的怀中坐了起来,挣扎着跳下来,便将苏介浑身上下察看了一圈。
只见那箭堪堪擦过苏介的背心,划破衣衫,皮肉开裂,喷涌出许多鲜血,又兼方才奔跑拥挤,背上出了一身汗,将那鲜红的血染开,显得整个背部甚是触目惊心。
顾倾墨一声惊呼,忙要琉岚去拿药。
琉岚反应过来忙跑去找药,顾倾墨却盯着那伤口看了半晌,忽然呼吸急促起来。
“青青,青青!”苏介将顾倾墨圈在怀中,四处张望,却见这乐馆之内只有方才那女子一人,也只有她手上拿着的那盏灯。
他努力看清眼前环境,忙将顾倾墨抱在怀中,寻到了一处浅塌,将顾倾墨放在了那上面。
顾倾墨却只觉得浑身像是爬满细密的蚂蚁一般,那熟悉的灼心感阵阵袭来,像是要将她细密地啃噬过去,要她不得好死。
她紧紧盯着面前一脸紧张的苏介,伸出一只颤抖不止的手去摸他的脸,勉强挤出一个痛苦的微笑,道:“你,你来啦,我,我就知道,你,你会来。”
见状,苏介瞬间红了眼眶,一边抚顺顾倾墨的背,一边道:“你为了我做今日这场局,我若是不来赴宴,岂不是辜负你一片心意。”
顾倾墨的胸口又是一阵绞痛,她瞬间抓紧了苏介的衣领,才不至于抓烂自己的手心。
她缓了半晌,额角早已是细密的汗珠,她道:“你知,知道就好,算我,算我没看错,看错你!”
苏介却紧紧盯着顾倾墨,缓缓松开抓紧她那双纤纤细手的手,用衣袖仔细地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那汗珠将她的额发黏在了脸上,苏介却只觉得心疼的要命。
他吃力地咽了口口水。
顾倾墨虽然浑身难受地想死,却还是发觉出了苏介情绪的异常。
她强忍痛苦,浑身冷汗涔涔,抬眼紧紧盯着苏介的脸,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牙关紧咬:“怎,怎么了?”
苏介却垂下眸子,强忍着背后冷汗流过伤口的灼痛感,将手指伸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咬破了它。
顾倾墨不解地望着苏介,劈手去制止,双手却无力地搭在了苏介的手臂上,人还倒进了苏介的怀中。
“苏子衿,你做,你做什么?”顾倾墨话音刚落,苏介便将咬破的手指塞进了她的口中。
她感受到鲜血缓缓流到她的舌苔上,流进她的喉咙之中,那腥甜的味道刺激着她的鼻腔和味蕾,她却一时怔住,忘了反应,只呆呆地盯着面前那个既熟悉又仿佛透着一股陌生的苏介。
直到苏介伸进她口中的那根手指,因为被另一只手指曲起逼出鲜血,而不小心按到她柔软的舌头,她方才被那汹涌的鲜血呛到,瞬间将苏介的手推出口中,骂道:“苏子衿!你做什么!”
苏介却垂着脑袋,沙哑着嗓音开口道:“喂你血,给你治病。”
顾倾墨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浑身的不适感都已褪去,像是潮水一般,没留下一丝痕迹,除了湿透的里衣昭示着它曾到来。
“嗒哒!”顾倾墨转头看去,只见琉岚一脸震惊地站在楼梯口,远远望着他们俩,手中的药箱落在地上,里头的东西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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