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砸在顾倾墨心上,只一瞬,她的眼神便冷厉起来,脑中飞快过了一遍行踪。
苏介是何时发现她的存在的?是方才苏介出声时她撞到了柜板?还是丰城搜查让他生了警惕?
又或者说——苏介从她踏入马车的那一刻,就知道了她的存在,故而端方温柔的宁王苏介,才会不顾身份地拒绝盘查?
可苏介凭什么帮她?
顾倾墨只迟疑了一瞬,这些问题便已在她脑中过了个遍,她顺从地推开柜门踉跄而出,端端正正地坐到苏介对面,却一言不发,等待苏介开口。
苏介瞧她保持沉默,便开始肆意打量她。
只见顾倾墨身穿男子便装,服色朴素,但衣上所绣暗纹精致细腻,为孤鹤凌空回首。
帛带束发,面色冷白,细长锋利的眉毛配着一双双凤眼,鼻梁高挺、鼻尖尖翘、唇红齿白,面上线条凌厉,脖颈却白皙纤长,透出一股女子的柔媚美好来,连喉结也生得精细漂亮。
十分的明艳动人之间显出一股戾煞锐气,甚是引人注目的好样貌!
苏介立时怔住,隐隐觉得面熟,却一时想不出是在何处见过,只是被这般锋利明艳的好样貌给吓住,不敢大声呵气,生怕吹碎了面前刀剑般的美人。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男男女女,各式各样的他都欣赏过,但这般气质样貌的,倒还真是头一遭!
苏介的心口忽然热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逐渐满溢出来。
顾倾墨却眸色漠然,抬眼冷冷一扫苏介,便落下目光,沉声道:“在下要去旌川,前面路口放下在下便可。”
苏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方才竟盯着个男子看得出神,便有些臊热,忙垂眸摸了摸鼻子,收拾好端方温柔之姿。
他抬首笑道:“公子擅入小王车驾,让小王险受戗夫之辱,小王的影卫还替公子解决了那三条尾巴,公子如今却堂而皇之地坐在小王对面一言不发,难道不该给个解释吗?”
顾倾墨冷漠不语,心里却暗自发笑。
她而今已能十分肯定苏介早就知道她藏匿其中,故而放纵手下演了一出戏送她出城,心中城府不知如何反复深沉,却在她面前装大尾巴狼?
还真是好一个温和有礼、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宁王苏介啊!
苏介见她不答,自嘲道:“看来小王今日是好心叫人当作驴肝肺咯。”
顾倾墨终于扯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对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直直对上苏介:“宁王爷不必觉得这是桩亏本买卖,若王爷日后久居盛京,自会有求在下之处。”
苏介不解其意,但再要开口,车却已行至分路,还要再问顾倾墨姓甚名谁,顾倾墨却仍旧故作神秘。
苏介虽然好奇,却也只好与顾倾墨辞别,自往盛京去,毕竟平襄王之藩六年,适才因功返京,那可不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河中,而是热油入了沸水,激起的是灼人的千层浪。
他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准备。
顾倾墨则孤身改道旌川,入城后已是暮色四合,她于一家客栈落脚,唤出了一路跟随的影卫。
“主子可要属下去解决了那宁王?”
影卫冰冷的声音毫无起伏,单膝跪在外间,头自始至终都未抬起,姿态恭敬地像是顾倾墨应一声,就立刻能取苏介项上人头。
顾倾墨此刻正端坐于内室的梳妆台前,因方才梳洗之故,白皙的皮肤泛着红润,原本冷漠的乌瞳中盛了一汪秋水,一双素手对镜梳理如瀑青丝。
要是让苏介看到此刻的顾倾墨,他必定要自戳双目,这分明是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哪儿是什么男美人!真是白费了他白日里还因自己盯着顾倾墨看得入神而羞臊。
“他今日算是帮我一忙,我又怎能忘恩负义草菅人命,而且他身边不乏高手影卫,不用以身涉险,”顾倾墨开口仍旧是清清冷冷的疏离态度,让人摸不清心中所想,“盛京有消息吗?”
“师父传来消息,今上将冬至祭天主持一职,交给了平襄王晋承伋,主祭之人仍是太子。”影卫答。
顾倾墨紧紧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目光渐趋冷暗:“齐王可有动作?”
影卫回道:“齐王为平襄王据理力争,力排众议,为其拿下主持一职。”
闻言,顾倾墨眯了眯眼睛。
今上为乐昌君时便子嗣繁多,但在登基之日便立长子晋承修为储君,故而晋承修生来便是乐昌君世子,而后又成了太子。
然太子无能,三皇子齐王晋承佑也自幼受宠,到了年纪竟未封藩,而是留在盛京与本就无所作为的太子争辉,在朝中根基颇深。
传闻齐王恃宠而骄,手段狠戾,长袖善舞,最是自命不凡,从不把太子放在眼里,而今为一个挣了实打实的军功回京,摆明了要与他争储分权的弟弟争好处,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先去盛京,让阿岚替晋承伋扫清祭天障碍,晋承伋才回京,群狼环伺,务必得在短期内积累一定势力,否则怕是我还没回京,他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顾倾墨道。
“军功说白了对士大夫无利可图,但冬至祭天却是近期内送他们好处的最佳途径,若是此事办好,兴许我们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来推进下一步行动,原话告知阿岚,让她清楚其中利害。”
影卫却道:“那是否要属下通知凌尘阁的人来接替护送您?”
“在我殿试前,都不能让除阿岚之外的凌尘阁人知道我的行踪。”顾倾墨垂眸吩咐。
影卫这时才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清秀俊朗的脸:“那属下如何能先行一步?若是主子在路上再遇到今日之事,届时出了什么差错,属下万死难逃其咎。”
顾倾墨道:“我自有分寸,所以提前告知你不必出手,偶遇宁王苏介也是巧合,便顺水推舟领他一个人情,但我此次回京之事未免节外生枝,黎安那边与凌尘阁人都不知晓。”
影卫不解,他家主子身为青言书院的少院主住在黎安,又执掌江湖第一大帮凌尘阁,为何回京一事却不让他们知晓?这不是以身涉险吗?
而且就算凌尘阁的人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那能瞒过朝夕相处的院长和先生多久?阿岚姑娘是凌尘阁埋在盛京的暗桩,主子又为何早早让她去西北为北州郡王晋承伋出谋划策,助他返京晋封平襄王?
难道主子回京,是要扶持五皇子晋承伋入主东宫?
他只知道主子是回京去复仇的,去为八年前芍山之乱惨死的无数英灵沉冤昭雪,但具体如何行事他却一概不知,而今想来,怕是要从党争着手,掌握权势。
他暗暗咋舌,但他原先并非贴身护卫顾倾墨,只是这次他师父被顾倾墨派往盛京、黎安往来传递消息,他这才替了他师父的位置。
从小师父就教导他管好嘴巴,是以他虽心有疑惑,却忍下未问出口,但自然担心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主子的安危,这是他的职责。
顾倾墨察觉到他的疑惑,朱唇轻启:“书院的人不会同意我孤身涉险,是以此番我是逃出来的。”
“?”影卫蓦地蹙眉。
“书院那边皆以为我去秀陵陪姑母过年,等他们发现,在殿试前也赶不到盛京阻我,而殿试后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便无计可施。”顾倾墨解释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从师父手中接替过护卫主子职责之时,主子已经出了黎安,影卫面露担忧:“可主子刚拿了黎安秋闱解元,院长和先生怕是不会放心您独自出门。”
闻言,顾倾墨怔了一下,苦笑一声:“怕是他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会这般心狠,竟不告而别。”sxynkj.ċöm
师父没教过影卫如何宽慰主子,脸憋得通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倾墨却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不让凌尘阁知道,则是因为我去信琅琊王家,告知他们芍山之乱中大难不死的顾醴幼女,我顾倾墨,要回来了。”
影卫霎时瞪大了双眼,竟违背了礼数,直直地盯着内室背对他而坐,只穿了一件单衣的顾倾墨。
那是芍山之乱反贼顾醴与桑泷长公主的幼女,当年芍山之乱后顾醴一家唯一活下来的人,那曾被喻为大晋神童的顾家小七顾倾墨,他们承诺誓死效忠的主子。
“今日那三个刺客和丰城搜查,都是琅琊王家手笔?”影卫护送了顾倾墨一路,此时是他第一次得知这个惊天消息。
他原以为顾倾墨的身份是不可为外人道的,况且琅琊王家家大业大,人口众多,乃是千百年的大家族,他们说话的分量可想而知。
顾倾墨却毫无表情:“我还不欲让琅琊王家知道我背后有多少底牌,所以不想动用凌尘阁势力,只是总会有将爪子伸到老虎头上的无知之辈,索性借机试探他们一二。”
“但我四体不勤,还是需要你暗中护卫却减少出手,只是我没想到,有人认为我这条早该死在八年前的命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那为何...为何要告知琅琊王家?”影卫此刻无比震惊,下意识脱口而出,出口才觉冒犯。
但顾倾墨却有问必答,语气随意地就好像是在下一盘与自己博弈的棋:“因为我此番是要借琅琊王家之势,搅乱那个叛我父兄的朝堂,夺回属于他们的清名啊。”
影卫深深地咽下一口口水,他毕竟年纪尚小,涉世未深,对芍山之乱的印象全来自于师父口述,只知道顾家受了天大的冤屈,此番初听顾倾墨在自己面前赤裸裸地撕开她此行目的,不由得心下大惊。
顾倾墨从镜中瞧见他面色苍白,不由得无声笑了:“八年前我顾家遭难,若无琅琊王家从中斡旋,怕是我也不能在黎安苟活八年,如今我既已下定决心回盛京掀起腥风血雨,怎能不出于礼数知会一声。”
影卫知晓自己失了礼数,忙垂首应道:“属下失礼,请主子责罚。”
顾倾墨无声叹息:“无妨,你即刻启程去盛京知会阿岚,我这边明日就会绕回原路,左不过一二日你师父也回来了,到时有他护送即可。”
“是。”影卫方才应声,便一瞬不见。
这边顾倾墨刚送走小影卫,那边顾倾墨筹谋的对象悄无声息地从清河崔家的侧门出来,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个女子,披着一件大红披风,将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纵使马车内温暖如春,她也没有露脸的意思。
此人正是平襄王晋承伋的军师阿岚,晋承伋因她才得以从那穷山恶水的西北回到盛京,只是晋承伋不知道面前之人还有另一重身份。
晋承伋刚坐进来,她便开口:“如何?”
闻言,晋承伋原本带着得意的神情瞬间蒙上三分无奈,不忿地瞥了阿岚一眼,便扣扣车门,马车旋即启程。m.sxynkj.ċöm
他眉眼锋利有神,原本是极俊朗的长相,奈何左眉上有道一指长的新疤,看上去险些划伤左眼,甚是骇人,于是平添了两份戾气。
“本王出马,自然马到成功,何况还有姐姐为本王筹谋,本王如何敢拖后腿。”晋承伋故意阴阳怪气道。
阿岚一动未动,将今日所行利弊又与他分析一番:“王爷离京六年,盛京的权力布局已成规模,如今您得了军功回京,就像是扔进暗流的一颗金子,惹人眼红却实难立脚。”
“虽然齐王看似兄友弟恭,但绝不会心甘情愿分您一杯羹,王爷既有心争权,就要先下手为强,拉拢齐王对立面的人不得不站在您这面,清河崔家便是首选。”
晋承伋蹙眉长叹:“可本王还是不明白,和三哥有龃龉的世家朝臣那么多,为何偏要选清河崔家?这可是老九的外祖家,老九两年前得以回京,还不就是靠着崔家?当初他一回来也是立刻娶了崔家小姐,如今本王故技重施,崔家就当真会站在本王这边?”
“王爷不是说崔公答应了您的请求?”阿岚问道。
晋承伋道:“崔公是已答应本王所求,明日崔公选定的崔家小姐的庚帖就会送到王府,只是不知平襄王妃的尊荣会落到哪位头上。”
“只要是清河崔家的女公子,哪位都无妨。”阿岚这时才微微抬头,露出一双极魅惑妖邪的狐狸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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