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是立冬,丰城大街上人潮涌动,往来拜冬、赶集,空气中也涌动着浓郁的丰收喜悦。
因今年春日里,遭沙匪侵扰多年的西北捷报频传,在入秋后更是重挫沙匪,于冬日前荡平匪患,故而大晋百姓皆兴高采烈,欢欣鼓舞更甚往年。
然而在这摩肩接踵之间,顾倾墨却稍显突兀。
她行色匆匆,低首穿行于车水马龙的大街之中,面目阴沉,丝毫不为他人欢欣所动。
行至一家铜镜摊前,她抬眼一扫铺上所成铜镜,正好瞟到其中一面铜镜中,约莫有两个怀中抱剑之人警惕地拨开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
顾倾墨秀眉微蹙,内心一声冷笑,追得到是真紧,生怕她发现不了似的。
她当机立断,闪身进入身侧小巷,立刻在这星罗棋布的巷道中拔腿狂奔。
其实她极不喜欢体力上的猫鼠游戏,无奈对方看轻了她,偏生要用此等低劣手段逼得她使出杀招,或者命丧于此。
可惜了,她从踏上回京路的那一刻,就着实没想过被人牵着鼻子走,从前不喜欢,往后也是厌恶极了。
顾倾墨匆匆穿行几个错乱转口后,便到了出口。
此出口通着一座寺庙的后门。
顾倾墨只一瞬便闪身躲回小巷中,而后探出半个头。
她生了一双甚是夺魂摄魄的双凤眼,一对漆黑的眼珠子乌沉沉的,只露出一只,警惕地盯着寺庙后门的一个年轻僧人。
只见这年轻僧人正将一个箱子放到一辆六檐华盖马车后,他身量不足,有些吃力。
而顾倾墨眼里冷漠审视的寒光,竟叫那小僧没来由地感到脊背发凉,生出些遭人窥看之意,蓦地回首却不见丝毫人影。
小僧蹙眉摇了摇头,心道白日见鬼,连声念着“阿弥陀佛”,加紧脚步进庙里去,像是身后有什么追着他的妖魔鬼怪,张皇失措地连门也重重关上了。
顾倾墨这才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那庙门看了一会儿,冷漠审视的目光便落在了那六檐华盖马车上。
大晋王爵加身之人方可用六檐华盖马车,瞧这样子,像是寺庙里有位王爵品阶的贵人要出城,临近年关,想来必定是进京去,倒是能送她一程。
此时周遭无人......
顾倾墨只思量一瞬,便三步并作两步,立刻不请自入了那六檐华盖马车。
顾倾墨刚藏身进马车,寺庙后门就“吱呀”打开,并着一个中年僧人的责备之声,又有四个小僧抬出了两只箱子,放在货车上。
其间还有方才那个匆匆逃进寺庙的小僧,中年人正是在斥责他关门之举。
顾倾墨一边听着马车外的声音,一边将目光落在了马车内的柜子上。
她只是想要不费吹灰之力早些摆脱那几个尾巴,不管马车主人是谁,今日送她一程,来日她必定会还此情。
这么想着,便轻手轻脚地行动了起来。
马车外五人刚安置好东西,寺庙后门便出来一行人。
在前与主持道别的青年肩宽腰窄,身量修长,尤为显眼,一双千娇百媚的丹凤眼里头,却盛了一对浅灰色的眸子,倒显得清冷出尘。
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嘴角带着的温柔笑意甚是勾人,服饰低调却华美精致,怎么看都非俗物。
主持道:“师兄于平襄王之藩前渡他佛法,而今平襄王肃清西北匪患归京晋封,思及往事,于是向陛下提议今年冬至祭天佛事改交由师兄主持诵经祈福,师兄上承天恩,实乃静林寺上下之福。”
青年笑道:“缘慧大师善缘,平襄王也是心有佛祖,得道升天。”
主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道:“只是原本冬至祭天佛事都由宫中佛院主持,而今事出突然,年关将近,寺中诸事繁杂,人手实在不够,幸遇王爷大恩,劳烦王爷送所需佛经前往盛京,交由师兄。”
那被主持称作王爷的青年微微垂首:“弟子为佛祖差遣,实乃大幸,定不负主持所托,及时将佛经送至静林寺。”
开口声音清澈如冷冷泉水般悦耳,更添一丝美感。
顾倾墨在马车内将两人言语听得一清二楚,却面沉似水,稳如泰山,就好像那之藩六年之久的五皇子北州郡王,今次得以获功返京晋封平襄王,非她之功一般。
青年一行人与主持等人告辞。
青年上了马车,身后着广袖长衫的少年书童则落座于前室驱车,另有一中年车夫驱使前头货车。
于一位王爷来说,出行只带这么两人,也着实太寒酸了些,根本不符合仪制,顾倾墨只消细细一想,便能立刻猜出此人身份,然而她现今困于马车之内,对外面的情况分毫不知。
青年入内的瞬间,顾倾墨的手便握紧了靴内匕首,一只双凤眼透过柜缝,紧紧地盯着这马车的主人。
因她太过专注,而忽略了看到对方第一刻时那一瞬的心悸。
青年却是同样感受到了那一瞬不同寻常的心悸,却只略微蹙眉便从容入内,端坐于马车一侧。
马车渐渐往前驶去,青年盯了书柜一眼,顾倾墨感到目光好似与他对上一瞬,对方带着似笑非笑的打量,竟让她有些久违的毛骨悚然。
然而青年只是盯了书柜一眼,便像是失去兴致一般,悻然垂眸,闭目养神去了,那些似笑非笑都像是顾倾墨那一刻的臆想。
顾倾墨不敢大意,眯眼打量了青年一阵,然而马车内光线昏暗,只能朦胧看个大概。
大晋与青年年纪相仿的王爷们,三皇子齐王与十皇子澜王从不出盛京,平襄王适才返京封王,更不可能出现在此,那大晋如此年纪便王爵加身的,只有一人。
便是大晋唯一一个未建功勋却十六岁便封王,也是大晋唯一一个异姓王的南川苏家的宁王苏介。
加上礼佛一条,马车内端坐小憩的青年,不是那自幼挂名佛门的宁王苏介,还能是谁?
但宁王苏介自幼住在南川本家,常年不回盛京,而今在这半道上遇见他,也着实新奇。
顾倾墨思量着,愈发好奇地打量着他,像是要将这个身负众多传闻的人看穿一般。
“放肆,仔细看看你要搜查的是谁的车驾!”
顾倾墨正专心致志于观察宁王苏介,却被这一声呵斥蓦地打断思绪,心头一跳,整个人以惊,立刻眯起双眼盯着车中动静,不敢懈怠。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端坐小憩的宁王苏介却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车外传来零星对话。
“丰城卫有重犯走脱,府台大人有令,细细搜查这几日出城的车马行人,还请贵人打开车门,让下官例行检查。”守城士兵不卑不亢地扬声道。壹趣妏敩
顾倾墨眉头一跳,唇边勾起一丝冷笑,心道琅琊王家真是好手笔,连丰城府台具已收买,只为取自己性命,阻其进京。
然而她一边暗讽琅琊王家,一边却在揣度苏介,不知这传闻中温和恭谦的宁王,是否听出其中猫腻,又会否打开车门让守城士兵检查。壹趣妏敩
毕竟她的确是不请自入,而丰城府台在立冬这日,还用这般愚蠢明了的借口封城严查,当真目标明确,毫不含糊。
“沈伯,”书童叫住正欲与守城士兵争论的车夫,向那拦路士兵温声道,“我们王爷久居南川不常走动,是以官爷认不出我们王爷的车驾,也是无可厚非。”
守城士兵风雨不动:“下官奉命行事,无意冒犯,还请贵人稍加配合,省却不必要的麻烦。”
顾倾墨眉心微蹙,打量着仍旧闭目小憩的宁王苏介,万千思绪走马而过。
她不曾与苏介打过交道,对这个整日在南川吃斋念佛、孝敬祖母的异姓王,也并未深查,只听说他向来温和有礼......
书童却话锋一转:“我们王爷再不济,那也是陛下亲封的异姓王,便是在盛京皇城也不曾被谁拦下检查,任谁见了宁王府车驾都要恭敬三分,怕是这丰城更比盛京,丰城府台的命令更甚陛下颜面三分?”
书童语调温柔,却笑中带刺,守城士兵一时有些举棋不定。
书童嗤笑一声,复又开口:“方才这位官爷说丰城卫有重犯走脱,那如今官爷要求搜查我家王爷的车架,难不成是怀疑我家王爷窝藏逃犯?”
守城士兵忙道:“下官不敢!”
书童态度从容,仿佛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又或者逃犯什么的根本是子虚乌有,只是府台大人见我家王爷不收其礼,不肯替他在我家大九公主面前进言,拂了他的面子便要随便安个罪名构陷我们王爷!”
守城士兵是个老实人,听那书童咄咄逼人,明明有些慌了神却仍旧油盐不进,尽忠职守:“下官不曾见过世面,若有冒犯宁王之处,还请王爷海涵,但府台大人有令,下官不敢不从。”
书童见他难缠,一声冷笑:“官爷究竟是何意?说奉府台大人之命来搜查我们王爷车驾,不是怀疑我们王爷窝藏逃犯,将他当作犯人看待又是什么?恐怕陛下听了也是这个意思呢。”
守城士兵依旧态度坚定:“待下官检查宁王车架后,若的确没有发现可疑之人,王爷车架自然可以平安离开。”
顾倾墨原本还有些担心,但此刻听那书童一番欲加之罪,心中对车内这位风雨不动,传说中深入简出、温和有礼的宁王苏介!添了一丝鄙夷,将温和有礼一词重重划去,换做“作威作福”。
手下如此熟稔地仗势欺人,不是经年累月上行下效是什么?
不过倒是间接帮了她,况且听这意思,像是曾拒受贿赂,便又在心中给他添上个清廉自省。
顾倾墨思及此,略带讥讽地一挑眼尾,已出黑靴的寒刃复又没入靴中,只是那只骨节分明的素手仍旧紧紧握着刀柄,一刻不曾松开。
外头僵持不下,剑拔弩张之间,另一个守城士兵忙上前打圆场:“大人折煞小的们了,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放行,快放行!”
书童不依不饶:“不搜查了么?违背了府台大人之命,将逃犯什么的放出去可就不好了,又或许我们王爷...就是那个所谓的逃犯呢!”
“这...大人您,您真是爱说笑。”打圆场的那个士兵在一边尴尬赔笑。
“书言。”方才还睡得昏沉的宁王苏介,不知何时睁了眼,开口清晰的两个字砸在顾倾墨刚刚放松些的神经上,吓得她下意识地后靠,后脑勺撞在柜板上一声闷响。
她立刻睁大双眼盯着柜外的苏介,只见苏介只是略微垂了下眸子,并无其他动作。
顾倾墨屏住呼吸,心如擂鼓,因后脑勺当真撞疼了,一双勾魂摄魄的双凤眼中已隐隐积蓄了些晶莹液体。
她心里隐隐生恨,没来由地感觉苏介是故意的!
那叫书言的书童不再同他们唇枪舌战,车也动了起来,苏介仍旧合眸,似乎总也睡不够的虚弱样子。
顾倾墨忍下泪水,大气也不敢出,又怔怔地精神了好半晌,直到前室传来另一个声音。
“王爷,解决了三个来路不明的刺客,是否要继续追查?”那声音冷漠干脆,不带丝毫感情。
苏介动了动唇:“不用,退下吧。”
闻言,顾倾墨指尖微微发颤,还未来得及思考,苏介复又开口:“前有岔路,不知阁下目的地,出来先缓缓腿脚酸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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