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思齐这日刚刚上值,就听有衙役禀报:“大人,门外有个老太击鼓,说是有人拐卖了她女儿!”
拐卖,在当朝是大案、重罪。
严思齐匆忙放下手中看了一半家书:“传到大堂去!”
他正在看父亲严宗毅的回信,他日前对于郑银保的案子有些疑点,严宗毅早年间是主管过地方刑狱的,他特意写信求教一二。
很快,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就被带了上来。老人家一进大堂,一下就跪在了门口,边磕头边往前爬:“大人,大人,您可要救救我女儿呀!”
等爬到近处时,额头已然一片红肿,护犊情切,可见一斑。
这让他自己想到了许多陈年旧事,心中一时竟有点羡慕老人的女儿,语气不自觉就放缓了:“老人家不要急,可起身坐下细说。”
原来这老人是大茂下辖一个县城的,家中育有四女一子,小女儿从小在大茂城富人家做婢。
自己月前听说那富人家已经潦倒,就想把女儿赎回来,不料她今日一到那人家,管家的小娘子就是不肯放她女儿走。她估摸着定是想把她女儿卖了!
严思齐听明白了,好言相劝:“老人家,这倒也不一定是要拐卖于她,你且放心,本官既然上了堂,自会帮你调解。你且把那管家娘子的住址名子说出来,我叫人去传来一问便知。”
“正是那南二街街尾一家水粉铺子的小娘子,唤作郑婉儿的!”
严思齐还在沉思,顺手拍了下惊堂木:“来人,去那南二街街尾的水粉铺子,传郑婉儿来!”
两边衙役得令立刻转身出去了。
严思齐此时才回过神:郑婉儿?
金灿灿被带到时,就见严思齐一身官服坐在大堂上,还带了官帽。
他头顶是“明镜高悬”的金字牌匾,身后是山水朝阳图的大屏风,身前是朱红漆的青天祥云桌,桌上置着令签筒惊堂木等物。
台上端坐之人,俊朗中透着几分威严。
这就是所谓的官威吧,金灿灿心里想着,上前福了一福:“小女子郑婉儿见过太守大人。”
严思齐没等衙役喝令,便提前说道:“站着回话吧!”
金灿灿旁边的小翠则老老实实的跪在她脚边。
严思齐不再多看她,转头问旁边坐着的老太太:“老人家,这堂下跪的可是你的女儿。”
“回大人,正是老婆子那可怜的小女儿,唤作张翠儿。”老人红着眼眶看了眼小翠。
小翠依旧看着地板,并未与她对视。
严思齐又问向小翠:“张翠儿,旁边坐着的老人可是你的母亲?”
“是”小翠的声音细若蚊蝇,边说边伸出一只手颤巍巍的扯了一下金灿灿裙角。金灿灿像是接受到她的央求一般,立刻抢道:“大人……”
“本官问到你,你再答。”严思齐一伸手,打断了她的话。
“现在本官来问你,既然二人确是母女,你为何不让老人家赎回女儿。”严思齐淡淡的看着金灿灿,像是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一般。
金灿灿觉得今日的严思齐好冷淡,和之前几次的接触都不相同,像是很讨厌自己一样。
她有点怕这样的严思齐,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句:“既然已经卖给我家了,我当然可以选择要不要继续卖出去,我不要。”
虽然作为现代人,金灿灿觉得把人卖来卖去很荒唐,可是眼下她却只能遵守这里的规则:既然签了卖身契,那就是她说了算。
小翠既已求她,她自然不能同意。
此时老妇人立刻又从椅子上起来跪下了:“大人,大人啊,你可要给我老婆子做主呀!”
严思齐知道金灿灿说得有理,自古以来,这签了卖身契的,婚配生死都由东家做主,想要赎回,要看东家放不放人。
可是看着堂下不断磕头的老人,他又于心不忍。只好让衙役扶老人起来,自己下来调节。
他走近些,抿了抿嘴唇看着金灿灿:“我知道你是可以拒绝的,但是,老人家如此可怜,你可否通融一二?”
他不是有意和稀泥,而是此情此景,让从小没体会过那种寻常人家母慈子孝的他感触颇深,只好商量金灿灿,希望她让步。
“要么这样,小翠回去之后,你到我府上去挑一个丫鬟,不,两个可好,我把她们的卖身契一并给你。”他知道她现下不容易,一个弱女子还要做生意,所以尽可能的为她周全。
岂料金灿灿像是听到什么旷世奇谭,原本还低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一双眸子里像是撒进了火种,又急又亮,声音也有些微颤:
“严大人,您安排的如此周详,可是问过小翠的意见?可是问过您府上两个丫鬟的意见?他们个个爹生娘养,能跑会跳,怎么三言两语就被安排了一辈子呢?”
她与小翠,说是主仆,可是两人相依为命,走到今天,怎么做得出卖来卖去的事。
严思齐有点懵,这是什么话,下人不就是这样的,买卖哪需要经过本人同意,只要有合法手续,那任谁也挑不出错的。
她这般义正言辞的,倒像是本官的不是了。
没等他再说话,就听旁边的小翠头磕的咚咚响:“小人不愿,小人不愿,求大人开恩!”
旁边老妇人一听小翠的话,像一只突然暴起的老母鸡,恶狠狠的骂道:“小娼妇,敢在大人面前胡说!”话音刚落便冲了过来,枯枝般的手就往小翠脸上招呼。
因为速度甚快,小翠猝不及防的挨了一巴掌,一条指甲的划痕又深又长,有些地方还沁出了血。
可老妇人并未作罢,站定身体又是一巴掌,眼见就要落下来,小翠却没见有躲的意思。金灿灿只好上前一步,将小翠往身后一扯,自己替她挨了这巴掌。
两巴掌就是一瞬间的事,没等再有动作,严思齐已经捏住了老人的手臂。老人挣扎了几下,两侧的衙役过来接了手,将她扭到了旁边。
严思齐看着小翠:“张翠儿,你为何不愿与你母亲回去?”
小翠头捣蒜一般磕在地上,嘴里没多说一句,抽噎声却越来越大。眼泪很快将她身前的地砖沁出了一个个湿圈圈。
金灿灿知道为什么,那天小翠全都告诉她了。sxynkj.ċöm
张家连生了三个女儿,才生到了最想要的儿子,谁料却是个傻子。老两口知道将来难找媳妇,便想着从小捡一个,自己养,长大了就直接圆房。
因为日子实在困难,养活几个孩子力不从心,便将三个女儿早早的“嫁”出去换了钱,小翠当时年纪太小,就被卖给了大户人家做婢。
卖女儿的几个钱很快就花光了,现在傻儿子也成了年,家中没钱给儿子讨老婆,便又动起来赎回小翠成亲的心思。
月前说是她爹重病,其实就是把小翠叫回去说这事的,让她求东家放人。
那日听小翠说起,金灿灿气得摔了一套胭脂水粉,天下怎么有这么恶毒的人!小翠这么好的姑娘凭什么就要被卖来卖去最终委身于一个傻子!
今日让她更气的是严思齐也是这般“视人如草芥”,三言两语就安排了几个女孩儿的一生。她知道,在古代这是顶普通的事,可是知道不代表能接受,她心里还是恼上了严思齐。
既是都不愿意,那小翠自然是没被赎回去,严思齐给了老妇人一点碎银将她劝走了,转回问小翠:“此事若是有隐情,你可诉于本官,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岂料没等小翠说话,金灿灿就冷冷的拒绝:“不必了,大人不将她硬塞回去,我们就千恩万谢了。”
说着将小翠掺了起来,拿帕子给她轻轻按着脸上的伤:“不怕了不怕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那老虔婆就不可能带走你!”
她自己的脸也被那一把巴掌打的肿了老高,小翠抽抽噎噎也掏出帕子给金灿灿揉着:“小姐疼吗,小姐今日的恩情,小翠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
“我不要你做牛做马,我要你好好活着,你自己的命,除非你自己认,否则谁也不能替你做主!”金灿灿斜了严思齐一眼,又坚定的补充道:“太守也不行!”壹趣妏敩
严思齐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他人生第一次被女子如此责怪嫌弃,还是一个一直对他爱慕有加的女子。
最终,想着她被打自己也有责任,还是去案上找了药膏:“这是上好的化瘀药膏,你们拿去……”
他说着转身才发现金灿灿已经拉着小翠走出了大堂,只留下隐隐的一句:“女子才会心疼女子,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严思齐就算听不懂这奇奇怪怪的措辞,也不难察觉她是在诋毁自己。
他一时有些火大,大步追了上去,结果刚到身后,就听金灿灿继续说:“亏我以为他高大帅气,为人善良,还那么喜欢他!”
严思齐硬生生停住了脚。
算了,不要同她一般见识了。她虽然话不中听,好在心明眼亮。
直待她两人出了门,严思齐才叫过旁边的衙役:“去,把这个药膏送去粉黛阁。”
而此刻在大门外的金灿灿劫后余生的拍着胸口:幸好我眼观六路看到了身后的气呼呼的大猪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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