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说:“霁月,你若是恨孤,便恨吧,孤也恨自己,甚至,孤似乎还恨她,恨她为了一个她不爱,也不爱她的人,宁愿选择去死,也不选择回到孤的身边。”
那是她的家啊,即便那并不是她最初愿意的选择,那也是她的家啊,那里有她的丈夫女儿,有她的城池子民,你教她如何背叛那一切?
我竭力控制住自己心里逐渐腾升起来的恨意,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才没有让陆庭诀瞧出破绽来。
我对他说:“王上可否教霁月习武,霁月想跟男子一样保家卫国。”
陆庭诀不疑有他,允了我。
允我时是他喝了酒,我以为他事后会反悔,毕竟在中原,女子抛头露面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是他不仅没有反悔,还手把手亲自教我刀法剑法。
他的手指冰凉细长,紧紧将我的手包裹住,运势,对位,发力,出击,每一步都精准迅速。
因为有基础功在身,我学起来很快。
陆庭诀忙的时候我就自己练剑,有时他来了也不说话,就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我,趁我不备出招考验我一番。
怀宁出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不用想也知道她在霍府。以往她都是等着霍渊下朝,然后远远的便叫他名字,飞奔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sxynkj.ċöm
现在女大不中留了。
宋倾之早已将霍渊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是他打不过霍渊,也没有时间去找霍渊打架,他升了御前侍卫总统,时间少之又少。
次年,邑国由旌国南部入侵,短短几日,已经攻到了漳州地界,朝中大将去了一波又一波,皆是铩羽而归。
陆庭诀决定御驾亲征。
我去找他,告诉他我也要一同去,他不答应我,说此战凶险。
我扮成寻常士兵的模样,悄悄混进铁骑队伍里。
出发那日,天阴沉得厉害,我坐在马背上,看见穿着一身盔甲的陆庭诀走在队伍前方,身形高大挺拔,如一尊神。
刚出城他就发现了我,我以为他会责备我,或者命令我回去,他没有。
“战场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目视着前方,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还没答话,他忽然勾唇浅笑了笑,侧过头看着我,说:“不过有孤在。”
长途跋涉四日,我们的军队终于抵达漳州一带,刚安顿好士兵,霍渊父子便立刻迎了上来。
见到我,霍渊愣了愣,收到陆庭诀的目光,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我跟着大部在营地歇息,陆庭诀跟霍渊父子在军帐内商讨作战计划。
其实有陆庭诀在,我不担心会失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来时路上他说的那句“有朕在”,又或许是因为当年我曾亲眼见他带领铁骑踏平我北王宫。
开战那日万里晴空,这是个好预兆。
号角声响,我跟在陆庭诀身后激流勇进杀进敌阵前锋,轻而易举将对方将领首级拿下。
我不知道,原来用矛刺穿敌人胸膛是这种感觉,与我平日在后院里独自对着空气练习的感觉全然不同。
两方军队打得不分仲伯时,忽然另一支大约五万人马的邑军从西南方的山坳里杀出,来势凶猛,却被宋将军带领的另一队轻骑拦腰截下。
原来果然如此,为何前面几次都屡战屡败,就是因为邑人阴险狡诈,擅用偷袭。漳州多山,敌人藏身最容易不过,待观清情形,冲出去一发击中要害,自然百分百胜算。
陆庭诀果然是陆庭诀。
恶战持续一天一夜,期间,我临阵脱逃过无数次,也重燃斗志过无数次。
我的脸上手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或许说,他们都算不上我的敌人,他们是旌国的敌人,而我不属于旌国。
那我为什么会就现在这里呢,因为我要陆庭诀,要整个旌国,败在我的手上,而不是别人手上。
更何况,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北洲也属于旌国,如果旌国亡了,北洲也落不得什么好处。www.sxynkj.ċöm
邑军虽然擅偷袭,兵力却不比我们强盛,打了一天一夜,他们已经累得刀子都拿不稳了,被我们打得节节败退,他们埋伏在各要塞预备偷袭我们的军队,也被霍渊带兵从天而降挨个掀翻。
聪明人都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这是礼贤太皇太后曾经教我的,今日算是见识了。
军帐内,霍渊屈膝跪地:“臣恳请王上下旨,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先让弟兄们喘口气吧。”陆庭诀双手撑在桌子上,视线定格在上面的军事布阵图上。
忽有探子来报,称邑军已经选择退兵投降了,此刻已经调转马头准备打道回府了。
霍渊欲言又止,陆庭诀则望着布阵图若有所思。
傍晚,将士们在营地上饮酒作乐,他们大声唱——邑人败,吾心采,长风破浪欲几载。
陆庭诀坐在人群中央,面如冠玉的脸庞浅浅隐匿进夜色里,神秘如同万丈上方的那轮残月。
当晚,整个营地格外安静,将士们早早便歇下,我躺在一堆男人中间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总感觉气氛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就在我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忽然火光四起人声鼎沸,在冰刃利器的碰撞声中,我彻底清醒过来。
我后知后觉明白,是邑军返回来了!
我拿起刀剑跟随人群冲出去,只见我们的人马占着上风,邑军被打得落花流水。
原来大家都没喝醉,他们是在演戏,他们故意唱凯歌,为的就是让邑军以为我们得意忘形,进而回攻,而我们的人一早便在周围设下了埋伏,只待他们踏入圈套一网捕净。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箭朝我射过来,我猛地一个仰身,那箭割断我鬓边一缕碎发,从我的鼻尖飞过
“你在这里做什么!?”陆庭诀怒吼着冲过来,将一张盾扔给我。
我用盾挡住身体,蹲在地上捡残箭。
“你在做什么!?小孩子过家家!?”陆庭诀冷着脸看我。
“过家家?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把盾扔回给他,“掩护我。”
在陆庭诀的掩护下,我潜入混乱的人群中,看准一名邑兵,手起刀落,鲜血顿时滋了我满脸。
我将他的箭筒卸下,将方才捡起来的残箭放进去,背在身上。
我找了棵高大的树栖身,对陆庭诀说:“你去继续打,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我在这助你一臂之力。”
于是接下来,我用残箭射翻了一大片人,和我预想的一模一样,邑军大败特败。
这次是真的唱凯歌了,大家喝了不少酒,这次是真的酒,不是水。
凯旋而归,军队刚到城门口,洗尘队壮大无比,宋希予站在队首,一身华丽容装,插在发髻间的步摇上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恭贺王上,喜得龙儿。”几名老臣上前贺到。
原来自我们出发后没几日,宋希予便觉得身子不适,请了太医把脉,才知道已有了一月身孕。
我看不出陆庭诀是否高兴,但看出宋希予是真的高兴。
她接过陆庭诀的头盔,与陆庭诀并肩往大殿之上走去。
台阶高又长,他们的步伐郑重而又缓慢。
万千将臣跪倒四方,齐声呼喊:“恭喜王上凯旋而归!恭喜王上喜得龙儿!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洗尘宴上,顾怀宁拉着我的衣袖,让我给她详细讲霍渊在战场上杀敌的样子。
我抬头看了眼对面明明竖起耳朵却装作若无其事的霍渊,忍住笑意:“你的霍叔叔就在你对面,要不你过去坐,让他亲自讲给你听?”
顾怀宁就红了脸,赶紧正襟危坐。
半月后,正好是陆庭诀三十大寿。
宫里大摆宴会,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甚是无聊,我趁着大家不注意溜了出来,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去哪里,不知不觉就到了海棠园。
六年了,我一次也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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