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生欢手上有薛思行,围在卫所周围的左豹韬卫皆不敢擅动。
薛思行强作镇定,道:“季娘子请三思,薛某并非是为自己,而是为大局着想。”
季生欢点头道:“我知薛将军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亦知此事不止薛将军死活,更牵扯到魏公为太子准备的后路。但,我已细细想过了,这便是答案。”
“你!”
“薛将军,此事若换做是阿瑶姐姐,或许会选择牺牲自己顾全大局,可我却不是阿瑶姐姐那等容易讲道理的人。”季生欢逼着薛思行向后退了一步,“我只管沈放死活,旁的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沈放跟我回去,未必会死。”
“沈放跟你回去,也未必就能活。”季生欢冷笑,“薛将军,自保有很多种方式,何必定要执着于让沈放陪你一起去冒险呢?”
薛思行闻言,立刻会意,“愿娘子教我。”
季生欢面带微笑反问道:“我这不是正在教你?”
薛思行垂眸看了一眼季生欢握着银簪的手,略一沉吟,恍然大悟,“你想让我照实回禀?”sxynkj.ċöm
“不错,薛将军没有带回沈放,并非是因为将军无能,而是因为我从中作梗,趁你不防备时突然出手将沈放从你手中夺回,并且还伤了你。”
“嗯?”薛思行瞪圆了眼睛看着季生欢。
季生欢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其余左豹韬卫见主将受伤,无暇他顾,因此我和沈放趁乱逃脱时他们并未阻拦。”壹趣妏敩
话音才落,季生欢忽然扬手一挥,薛思行只觉脖子上掠过一道凉气,连忙抬手去捂,然而手并没有如意料之中那般沾上血迹,他猛然醒悟这不过是季生欢虚晃一招,但已迟了。
季生欢的银簪刺入薛思行胸口,只要她手再向旁侧偏几分,薛思行就会当场毙命。
薛思行低头看看胸口的银簪,再抬头看向季生欢,满脸地难以置信。
“得罪了。”季生欢向薛思行颔首赔礼,疾速后退几步,正好撞在沈放身上。
沈放将她拦腰抱住,纵身一跃便到了房顶上,再几个起落,眨眼间已离卫所一箭地,周围埋伏的左豹韬卫莫说阻拦,甚至不曾来得及出声喝止。
离了卫所之后,两人并未如季生欢所言那般出城,而是在长寿坊周围绕了一圈之后,最终又回到了长寿坊中,在人迹罕至处寻了一座破庙栖身。
长寿坊中闹得沸沸扬扬,都说不良人卫所中逃了要紧的犯人,却没有明说那犯人姓甚名谁,相貌如何,只让武侯里正等加强夜间巡逻,发现形迹可疑之人立刻扭送县廨。
季生欢和沈放坐在破庙泥像后,听着外面喧喧嚷嚷声时断时续,直闹到夜半三更方才渐渐平息。
“他们终于折腾累了。”季生欢靠着泥像后背伸了个懒腰,“当年陆游原让他们协助抓人时,可没见他们这般勤快。”
“左豹韬卫将军受伤不是小事,即便县令已走了张易之的门路,背后有靠山,明面上也不敢得罪薛思行,这来来往往的人只是虚应故事,在薛思行面前显勤勉罢了。”
季生欢点点头,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吴实这一死,线索可就断了。”
“冬郎还下落不明,只有找到他,才能知道卫所中究竟发生何事。”沈放说话时,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地面,眉宇间似有叹惋之意。
季生欢知道,早在沈放看到吴实尸体时,他心中就已有了论断,只是沈放与她一样,都不肯相信。
“那咱们先去冬郎家里看看?”季生欢试探着问道。
沈放颔首,起身,转步出来,忽然又顿住,回身看着季生欢,似有话要说,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季生欢道:“我相信冬郎一定是有苦衷的,他一向敬重你,待你入待自家兄长一般,绝不会无缘无故背叛你,辜负你对他的信任。”
“我知道。”沈放叹气,“我仍希望他能继任不良帅之职。”
“原来你是在担心他会因为这件事离开不良人卫所,”季生欢舒了口气,故意不满地道,“我还以为你正在因冬郎有嫌疑毒死吴实而伤心呢,亏我打叠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安慰你。”
沈放笑道:“你未来卫所时,冬郎就已是不良人,随我习刀法,随我办案缉拿逃犯,他的人品我很清楚,正因为清楚,才放心将不良人交给他。”
“那你自劝他留下就是,只说你不曾将这事放在心上。”
“可依冬郎个性,恐怕难以就此放下心结。”沈放恭恭敬敬地对季生欢叉手一礼,“论洞悉人心,我不如娘子,沈某恳请娘子大显神通,想个稳妥办法。”
季生欢愕然,见沈放如此郑重,她亦赶紧收起玩笑神色,回礼道:“不良帅请放心,我虽不如你了解冬郎,可也略知他心性,交给我就是了。”
说完,季生欢直起腰,又奇道:“我知冬郎在你心中分量重,可万没想到竟重至如此,能让你堂堂不良帅给我见礼。”
沈放笑而不答,率先走到破庙门口,仰头看着夜空上点点繁星。
季生欢不死心,一溜小跑赶到他前面,两手一伸拦住他去路,追问道:“定还有其他原因,是不是?你这人虽然面冷心热,可也绝不会热到这个份上。快说,是为什么?”
“因为他叫冬郎。”沈放低了声音缓慢地道,“我生于冬月,乳名便唤作冬郎。”
“你从未说过。”季生欢轻声将“冬郎”二字重复了一遍,摇头道,“真是想不到,你和孟冬郞竟还有这样的渊源。他能得你悉心教导刀法,想必最初也是因为名字?”
“是。”沈放长呼出一口气,“相遇之初便是因为有人唤冬郎二字,彼时有伤在身,精神恍惚,骤然听闻,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以为是在唤我,于是鬼使神差回头应声,就这么遇见他的。”
季生欢闻言,默然不语。
她已听出“冬郎”二字对于沈放来说,不只是名字那么简单。这两个字还代表了沈放的过去,代表了沈放家破人亡前的所有欢笑与温情。
她可以想见,沈放爷娘还在世时,定然常常唤他乳名。也能想见,在孟冬郞跟在沈放身边这段时日中,每当有人唤冬郎,沈放都会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那人在唤他,以为自己不曾经历巨变,爷娘仍好端端活在世上某处,仍有一日会亲切地唤他一声“冬郎”。
越想心中越觉难过,季生欢握住沈放的手,轻轻用力。
沈放对她笑了一笑,“陆公为我取名为放,意思是让我放下过去,没有负担地走完以后的路。”
真正放下谈何容易?若这世上的事真那么容易放下,长安城便该波澜不起,阿瑶姐姐还好好地做巡按使,魏公也没有身陷囹圄,陛下与太子更是母慈子孝。
季生欢心知肚明,沈放这话是安慰她,也是不愿再继续说下去。
“走吧,先咱们去冬郎家看看。”
孟冬郞家距离不良人卫所很近,站在路口可见不良人卫所中漆黑一片,四周围有武侯和差役巡视,门口有左豹韬卫把守。
沈放带着季生欢转入里曲,停在一户人家门口,抬手敲门。
季生欢惊讶地看着沈放,“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孟老夫人年事已高,受不得惊吓。”
院中脚步声渐近,来应门的人并非老者。
季生欢与沈放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看着门扇彻底打开。
“沈头儿,季娘子。”孟冬郞开门见两人站在门口并不惊讶,只是侧身让路,“请进来吧。”
季生欢因怕惊着孟老夫人,连脚步声都放得很轻。
孟冬郞看出季生欢小心翼翼,于是道:“我阿娘不在,只有我一个人。”
季生欢奇怪道:“孟老夫人呢?”
孟冬郞垂头不语,身侧两手紧攥成拳。
季生欢一下子就明白了,“张易之以老夫人性命为要挟,让你毒死吴实,对不对?”
“嗯。”孟冬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连给沈放磕了三个响头,“冬郎对不起沈头儿。”
沈放垂眸看他,问道:“吴实已死,孟老夫人呢?”
“不知被带至何处,只说吴实死后次日便会送归。”
“好,我们在此等到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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