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季生欢随驾回到长安,回到阔别已久的大明宫。
此时已是长安元年,然而改元并未给边境带来长久安宁。
自今岁初开始,突厥吐蕃就时而寇边,西北战事不断,到了年底才渐渐有了要平息的意思。
季生欢听说,突厥和吐蕃不敢再入侵,凉州都督郭元振功不可没。
他在凉州屯田,一应军需自给自足,又设置白亭军和戎城控制要塞,阻挡外敌入侵凉州,堪称是西北境牢不可破的长城。
她以为,有如此将才镇守西北,陛下定能高枕无忧,全不曾想到,这位郭元振竟成陛下一块心病。
“郭元振屯田自给,是为了策应太子兵变?”武则天靠在榻上,侧目看向站在塌边的张易之,“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坊间这般传言,尚未追查到源头。”张易之叉手回答,“只是臣想起邵王曾写信给郭元振,觉得此事未必是子虚乌有,不得不防。”
季生欢正坐在炉旁与宫女打双陆,闻言抬头,不满道:“张五郎,不要污人清白呀。那封信,郭元振不是交给魏公,魏公又转呈陛下了吗?”
武则天道:“小孩子家,莫要乱言语这些事。”
“喏。”季生欢不敢再多说,扭头见对面宫女偷笑,便向她做了个鬼脸。
“生欢。”武则天故意板起脸道,“我可看见了。”又抬手唤她,“过来。”
季生欢耷拉着脑袋来到榻前,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两手绞着丝绦,委委屈屈地看着武则天。
武则天绷不住笑出声,隔空虚点她额头,宠溺地道:“你啊,做什么都拖沓,唯有认错最是迅速。让人想嗔责你两句,却又舍不得。”
季生欢笑嘻嘻地道:“陛下莫气,生欢再不敢了。”
“好,这次就饶你,下不为例。”武则天携她坐在塌边,问道,“回长安许久,怎的没见你出宫去?”
念及谢瑶,季生欢神色一黯,又怕武则天看出破绽,忙笑道:“每到年底,阿瑶姐姐都比往常更忙,没空陪我胡闹。这时候去巡按府找她,可是安心给她添乱了。”
“除了巡按府,这长安城里就没有别的去处?”武则天别有所指地笑道,“比如,长安县。”
季生欢知是指沈放,脸上一下泛起红晕,从双颊蔓延到耳尖,羞得低了头不说话。
武则天大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又问一旁的张易之,“沈放现在何处?”
张易之答道:“回陛下,仍在长安县作不良帅,最近又抓了几个通缉要犯。只是他为人淡泊名利,不欲张扬,只将功劳让给旁人,因而奏章文书皆不见他名姓。”
“嗯,不错。”武则天赞赏地点点头,“有能力还在其次,最难得是谦谦君子。”她拍了拍季生欢的手,“能看中他,是你眼光独到。”
“陛下取笑生欢。”季生欢满面绯红,低头抿嘴轻笑,心里却阵阵发凉。
沈放一举一动,张易之竟然一清二楚,而陛下也默许他监视沈放。是因为陛下为她好,怕沈放并非她良人,还是已经知道沈放是郝家幸存者,防他为当年事报复?
季生欢正暗自思忖,听武则天道:“生欢,明日去见一见沈放。”
“陛下?”季生欢不解,陛下亲口嘱咐让她去找沈放,肯定不是体念她儿女情长这么简单。
武则天微笑道:“自听五郎说起沈放后,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放眼天下,无论民间还是军中,似沈放这般,身怀绝世武艺,却只能屈就低位之人不在少数。如此浪费人才,非国之福。文人有科考,也该给这些武人一个机会,开一科武举,让他们大现身手,报国有门。”
季生欢和张易之一齐道:“陛下圣明。”
武则天又对季生欢道:“你去告诉沈放,令他好生准备来年武举应试,最好能一举夺魁。”
“陛下,这是徇私呀。”季生欢鼓起腮摇头,“我不去,未昭告天下就先让他准备,对其他人不公平。我才不告诉他,不能让陛下为了偏心我,落下个不好名声。”
“你这孩子,以沈放武艺哪里需要什么准备?”武则天又是高兴又是无奈,“还不是为了给你找个借口去见他?我也是你这年纪过来的,知道女儿家脸面薄,须得有事才好登门。”
陛下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之中却还能顾及到她的小心思,季生欢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陛下待生欢真好。”季生欢亲亲热热地握住武则天的手,“生欢这就去准备,明日出宫。”
“去吧。”
季生欢向武则天和张易之告辞后,两手提着裙裾一路小跑消失在门口,恨不得跨出门槛便是明天。
武则天看着季生欢欢喜雀跃的背影,幽幽地自言自语道:“太平当年也如她一般,小女儿家,心思都写在脸上。高兴了,就依偎在我身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高兴时,嘴上能挂油瓶。”
她温柔地笑着摇了摇头,“一转眼就长大了,”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长大了。”
次日季生欢起了个绝早,出宫时,正遇上朝臣来上朝,远远地看见谢瑶与魏元忠迎面走来。他们二人不知在谈论什么,见到季生欢走来,便停住不说了。sxynkj.ċöm
季生欢见已躲无可躲,只得上前与二人见礼,“谢巡按安好,魏公安好。”
谢瑶面上淡淡地回了一礼,倒是魏元忠待季生欢热络些,“季娘子这么早出宫,做什么去啊?”
“生欢与旧友多日未见,心中想念,特向陛下告假,出宫去访旧友。”季生欢笑盈盈地答道。
魏元忠指着谢瑶道:“谢巡按入宫,你却要到宫外去访?”
“魏公,生欢除了阿瑶姐姐之外,还有其他玩伴呀。”季生欢抿嘴笑道,“上朝时辰已到,生欢就不耽误两位了,告辞。”
季生欢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谢瑶,甚至擦肩而过时,连余光都压得很低。她害怕看见谢瑶眼睛里那份清冷,怕自己会忍不住落泪。
谢瑶随着她转身,目送追着她背影直到宫门口。
魏元忠捋着胡子叹气道:“谢瑶,不是老夫说你,好好一对姊妹闹成这样,何必呢?”
谢瑶收回目光,对魏元忠道:“魏公,今日之前,我怕伤她心,今日之后,我怕连累她。”
魏元忠闻言,表情渐渐严肃,压低声音道:“你可想好,这么做说不定性命难保。”
“除此之外,别无办法。”谢瑶认真地看着魏元忠,“一旦武三思他们有所动作,以眼下情形,太子殿下定是百口莫辩,倘若陛下雷霆震怒,降罪于太子殿下,届时悔之晚矣。”
魏元忠恨恨地“唉”了一声,“偏偏是这个时候。”
出了宫门,季生欢骑马往长安县走。
行至西市时,忽然想到,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以沈放那得过且过的性格,卫所定不会有什么年货。而且她与冬郎许久不曾见,空着手去可不好。
于是,季生欢拨转马头来到西市外,待到西市开门,便牵马入内,东瞧瞧西逛逛。
正发愁要买些什么时,忽听身后有人大叫一声,“抓住他!”
不等季生欢回头看发生何事,猛地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扶住马脖子才不至于摔倒。站稳后定神细看,撞她那人正在前面左推右搡没命地跑。
季生欢揉了揉撞得生疼的肩膀,手还没放下,身后又传来一声大喝,“快,别让人跑了。”
这声之后,四五个不良人从后面冲到前面,努力在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
季生欢见是不良人追缉要犯,立刻翻身上马,缰绳一勒,马扬起前蹄,发出嘶鸣。www.sxynkj.ċöm
“闪开,快闪开,马惊了,撞死了概不负责。”
听见这话,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哗啦”一下让出一条宽敞大路来。
季生欢骑在马上,看得分明,撞她那人被人群裹挟,站立不住,不由自主地往路边退。
那人一边退一边逆流挣扎,费劲气力总算挤到了人群最前面。
季生欢策马到他面前,马头拦住他去路,“撞了我连道歉都没有,放你走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与此同时,人群中有人高喊道:“季娘子,快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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