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醒来,已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她睁开眼时,陆游原站在榻旁,手里拿着才熬好的药,正用勺子搅拌吹凉。
“隽书。”谢瑶哑着嗓子唤他。
陆游原手里的勺子顿了一下,猛然抬眼看向谢瑶,满面愁容渐渐融化,绽开笑意。
“你终于醒了。”
陆游原将药放在榻旁小几上,矮身半蹲,两手搭在榻边,不错眼地盯着谢瑶看。虽然面容憔悴,可双眸明亮如星辰,眼神柔情似水,带着欣喜,也带着心疼。
谢瑶微微偏头看他,“我睡多久了?”
“三天,年都过完了。”陆游原拿过药碗,将一勺药送到嘴边试了试温度,“不烫,可以喝了。”
他习惯性地要将手里这勺药送给谢瑶,才一抬手,忽然意识到此时谢瑶已然醒了,勺子已碰过自己嘴唇,再送给她,似有不敬之意。
陆游原脸上一红,忙要起身去换勺子,身形才动,就被谢瑶拉住衣袖。
谢瑶的手搭在陆游原的手腕上,微微用力,就着他的手将勺子送到嘴边,将药喝了下去。
陆游原愣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瑶脸上一红,别过头看向榻内侧,小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没有,只要你能好,就是再守三天三夜我也愿意。”陆游原顺口说完,又连忙补充道,“其实也没有三天三夜,我在屏风那边睡得很踏实。”
谢瑶知他这解释,是怕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守着昏迷不醒的病人,怎么可能睡得踏实?
但她领陆游原这份情,亦不再多说什么。
“此处是邸舍,与左金吾卫狱只隔了一条街。”陆游原知她心中疑惑,不等她询问,索性先说明,“你病得重,我实在没法,只能偷偷把你带出来。”
谢瑶回过头来看他,将叹气声咽了回去,她这一走,怕是就成畏罪潜逃了。
陆游原见她略有出神,忙解释道:“你放心,狱中那些人不知道你已经离开了,张易之也不知道,等你好了,再把你送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他们,不知道?”谢瑶有些吃惊,此时高热已退,身上虽然虚弱,脑子却已清明,心念一动,立刻意识到陆游原用了偷梁换柱之法,送了别人替她去坐牢。
而这个人,无需琢磨就能知道,一定是季生欢。
“不行,我得回去。”谢瑶挣扎着要起来,“生欢长在陛下身边,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种苦?”
陆游原连忙将她按住,“季娘子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行之说她住得舒服着呢,每日里好酒好菜,行之从邸舍厨下给她端过去,还是热气腾腾的呢。”
“当真?”谢瑶狐疑地看着陆游原。
“当然是真的,你若不信,等行之回来,你自问他。”陆游原拿了软枕给她靠着,盛了一勺药送到她嘴边,“来,张嘴。”
“给我吧。”谢瑶接过药碗,一口气将药汤喝干净,连碗带勺还给陆游原。
谢瑶连眉头都不曾皱,可陆游原看得嘴里发苦,“要不我去给你买些果脯来?”
“我又不是小孩子。”谢瑶轻声笑道,“不过,的确饿了,可否劳烦你帮我取碗白粥来?”
“好好好,你等一下。”
陆游原迅速起身,转过屏风往外走,才一开门,就见孟冬郞站在门外,正要敲门。
“陆县令。”孟冬郞叉手见礼,“沈头儿在吗?”
陆游原摇头,先退后一步让他进来,免得站在门口被人看见。
关了门,陆游原才道:“这早晚,行之还在牢里呢,大约要等晚上,季娘子饿了,他才会回来。”
“啊?”孟冬郞不知季生欢替谢瑶入狱之事,听得满头雾水。
“一两句话也说不清,”陆游原将手中药碗塞在孟冬郞手里,“先去厨下让他们熬碗白粥来。”
孟冬郞只得照做,等他端着粥回来时,沈放也已回到邸舍,正在接受谢瑶事无巨细的盘问。
谢瑶裹着大氅坐在沈放对面,“牢房里本只有干草,一日两餐皆是狱卒送来,一下子多出诸如被褥等物,又有热食,狱卒不会起疑心吗?若张易之听闻此事,御前告状,生欢是要受责罚的。”
沈放一面烤火一面道:“此事巡按不必忧心,季娘子已处置妥当。”
等了片刻,不见沈放继续往下说,谢瑶只得再问:“如何处置?”
“借谢巡按名声,吓住了狱卒。”
“如何吓住的?”陆游原抢先问道,“行之,平日你偷懒少说话也就算了,怎么这时候还言简意赅?”
沈放想了想,答道:“狱卒察觉有异,季娘子称谢巡按此番入狱是与张易之做局诱敌,此前苦肉计不曾见效,只得放弃,另寻他法。牢中一应物件皆是张易之遣手下高手送进来的,没有经过左金吾卫和狱卒,是为掩人耳目。”m.sxynkj.ċöm
“狱卒信了?”陆游原听得津津有味,“他真会守口如瓶?”
“不知道,季娘子让我暗地里跟踪他,从他家中取了一件袍子,泼上一碗血。”沈放盯着炉中火苗,“次日一早,狱卒换班前,将袍子盖在他身上。”
陆游原闻言大笑道:“这办法也就只有季娘子才想得出,能悄无声息地取出袍子,自然也就能在无人察觉时取他项上人头,那狱卒不得不闭嘴了。”
“季娘子玩儿得高兴,就央我把两班狱卒,挨个都恐吓了一遍,现如今就算季娘子所住牢狱里多出一队歌舞乐班,他们也会当没看见。”
沈放说得云淡风轻,可在场听这话的三人都知道,两班狱卒少说有十人,想要每一个都如法炮制,最少也要奔波两夜。
陆游原同情地拍了拍沈放肩膀,对谢瑶笑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谢瑶点点头,向沈放道谢,“生欢贪玩,有劳沈头儿照顾了。”
沈放颔首回礼,扭头问站在一旁的孟冬郞,“有消息了?”
孟冬郞叉手答道:“按照沈头儿吩咐,这三日细细查了各坊情况,有五人颇为可疑。”
“人在何处?”
“进了平康坊后再没出来,我已在平康坊外各处安排了人,只要他们离开平康坊,立刻就能知道。”
沈放缓缓转动手中木棍,若有所思地道:“刘余还在平康坊?”
“在,但平康坊那么多人,凭他一己之力很难追查。”孟冬郞犹豫了一下,问道,“沈头儿,咱是为了抓人,又不是为了邀功,进平康坊也没什么吧?”
“不行,既已与人约定,就要遵守,否则下次再想请万年县不良人协作,可就难了。”
“那怎么办?”孟冬郞急得挠头,“只靠刘余一个人慢慢查?”
谢瑶已听陆游原解释了来龙去脉,于是开口道:“我有一法,或可一试。”
“谢巡按请讲。”
“年前早朝,陛下有意开武举,这消息虽还未正式宣布,但既已在朝上提起,想必长安城世家子弟间传得沸沸扬扬。这些人知道的事,不出一天平康坊就会传遍。”谢瑶含笑看向陆游原,“毕竟喝得兴起时,顾不上该说还是不该说。”
陆游原点头赞同,又问道:“可这与那伙突厥人有何关系?”
“这是我朝第一科武举,倘若榜上有名,其荣耀自又比寻常高中更胜一筹。再加上近几年西北边境战事频仍,显然皇榜高中便会受到重用。因此无论贵胄还是布衣,都想借此平步青云。”
谢瑶低低咳了几声,待喘息平定后,继续道:“文举有干谒之说,武举自然也有,能在平康坊这等权贵云集之处闯出名声,高中自然也更有把握。沈郎君身手卓绝,一旦现世,必定声名赫赫。届时,便会有人前来挑战,希冀一战成名。倘沈郎君设擂切磋,我朝岂会有人不来看热闹?”
陆游原细细琢磨了一下,拍手笑道:“正是,壮年男子,也只有突厥人才不关心我朝武举,又怕暴露行踪,不来看热闹。”
“热闹谁都爱看,我要是他们,就杂在人群里来。”孟冬郞接口道。
沈放点头,“冬郎,让刘余来此,再告诉万年县不良帅,让他手下人留意无心热闹的外地人,抓到人功劳归他。”
“喏。”
沈放又问道:“还有一事,季娘子嘱我请教谢巡按。”
“请讲。”
“此番巡按入狱,是什么原因?”
“朝颜。”谢瑶坦然回答,“张易之栽赃我私自将一批朝颜据为己有,意指我参与邵王谋逆。”
“原来如此。”沈放沉思片刻,起身道,“我该去给季娘子送晚饭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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