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三鼓才过,陆游原就来到不良人卫所,将谢瑶的话告知沈放。
季生欢在一旁听了,心里暗自称赞谢瑶真是好心思。
在文书上寻出漏洞让长安县令补齐,既不得罪人,又在时限上给陆游原留足了余地,毕竟调查身份多数时候是靠碰运气,一两个月没消息也属正常。
“康和是剑南道翼州卫山县人氏,你派人带着公文去,一问便知。”沈放靠在凭几上对陆游原道,“至于勘验现场,是长安县差役职责,让不良人去,写在文书上,你又落人话柄。”
“正是要给他们留下话柄,否则此案惊世骇俗,如此短时间就抓到了凶徒,年底政绩考核,我定然又是京畿各县榜首。”
季生欢奇道:“榜首还不好?论功行赏,陆县令可就要高升了。”
“不好,不好。”陆游原连连摆手,“我就想留在长安县,哪儿都不想去。”
“这却是为何?”
“娘子,你细想想,长安县人口多又繁华,我不必愁税赋。有沈放管着各坊帮派,我不必愁治安。还不像隔壁万年县,尽是达官显贵惹是生非,每次出事县令都要上下受气,左右为难。此地堪称宝地啊,我为何要离开?”
季生欢惊讶道:“都说人往高处走,还从未听说有谁能像陆县令这样,活得通透,易于知足。”
“知足常乐。”陆游原谦逊一笑,又向沈放道,“我特地一大早赶来,就为了让你趁着五鼓未落,坊门未开时赶紧动身,再晚一会儿,街上人多,你又该嫌挤了。”
季生欢打趣道:“哟,以沈头儿威名,走在街上,还怕人挤着你啊?”
沈放看了她一眼,拎着木棍起身,对季生欢道:“冬郎不在,你随我走一趟。”
“我也再去后院问问康和,看他想不想对我说点什么。”陆游原一面说话,一面站起身来,又冲沈放抱怨道,“我在长安县这三年里,名声不够好吗?每次问康和口供,康和看我那眼神,都跟看贪官酷吏没什么两样,真是让人心寒。”
沈放安慰道:“他们若肯相信县官,也不至于加入帮派。”
“我承认,上任县令是很差,可不代表长安县令都一个德行啊。”陆游原唉声叹气,“算了算了,我上任到如今都在收拾烂摊子,也不差这一个。”sxynkj.ċöm
“五鼓之后,冬郎过来,应会带些吃食。”
“那可再好不过,我今早一睁眼就往你这儿跑,还饿着肚子呢。”陆游原走到门口,又回头对沈放和季生欢道,“你二人早去早归,我等你们回来喝酒。”
永安坊与长寿坊隔着一街两坊,不算十分远,步行即可。
沈放带着季生欢出门,不走长寿坊正中那平整的十字主街,尽挑没什么人走的僻静里曲。一路上尽是些人烟稀少的地方,季生欢甚至忍不住怀疑,沈放是打算将她杀人抛尸。
五鼓落下,穿过坊门,又行了小半日总算到了永安坊,此时街上人已渐渐多起来。
康和家的酒肆临街,此时正是商户开门营业时,唯有这一家门户紧闭,门口冷清,因而极是好找。
沈放加快脚步,让过喧嚣人群,转入酒肆旁侧窄曲来到后门,伸手推了推,里面上了栓,后退两步目测过墙高后,回头看季生欢。
季生欢顺着他目光往自己身上瞧,绣鞋尖尖,裙裾轻扬,一看便知这身打扮不适合翻墙越户。
可在沈放面前,她不肯落了下风,于是昂首道:“沈头儿先请,属下自有办法进去。”
“此处为犯案现场,前门已被武侯上锁,想进去,需先到武侯铺取钥匙。”
“谁说我要走前门?”季生欢走到墙根下,指了指墙头,“你翻得过去,我当然也可以。只是,咳,只是不大雅观,因此才让你先走。”
沈放摇了摇头,撂下一句“等着”,而后纵身一跃,平地拔起一人多高,手按墙头跳进院中。
片刻后,门栓响动,两扇门在季生欢面前缓缓打开,露出正中间负手而立的沈放。
“多谢沈头儿。”季生欢抱拳拱了拱手,兴高采烈地跟着他迈步进门。
转过后门旁的厢房,整个后院尽收眼底。
这边厢房里堆着满满一屋酒坛,对面厢房则是厨房,旁侧是仓库,储存食材。院中还立着竹竿搭成的架子,上面晒着鱼干和肉脯。这一切都让人觉得主人只是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然而,地上的血迹和前后两堂散发出的血腥味,告诉来访者,此院已成凶宅。
沈放走到后堂前,推开门,立刻回手掩住口鼻。
季生欢跟在他身后,冷不防吸了口气,只觉腥臭无比,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
沈放回头看了她一眼,径自迈步进屋,站在门口观察屋中各处痕迹。
屋中有三张食案,正前方的食案仍立着,左右两侧的则已倒翻在地,杯盘摔得四分五裂,碎片与其中食物四溅各处。www.sxynkj.ċöm
主位席上血迹殷成大片,应是人死之后倒在原处,因而血积聚成滩。一串血迹从屋中延伸至门口,再一路向前院,歪歪扭扭,看得出伤势不轻,走路踉跄。又一滩血迹从主位席前向内延伸,是人受伤后勉力爬行留下的。
武侯们将死者抬出去之后,在原尸体处用浆糊贴了字条,写着该处死者姓名,作为标记。
主位的血泊里倒着两位老人家,向内延伸的血迹终点则是康家娘子,门口这一路血迹直到前院酒肆堂前,是康和八岁的儿子所留。
沈放看罢,心中疑惑,正沉吟不语,忽觉袖子被季生欢轻轻扯了一下。
他头也不回地道:“害怕就出去等着。”
“不是害怕。”季生欢的手越过沈放胳膊,指着左侧翻倒的食案道,“那边是谁?”
沈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反问道:“你看见谁了?”
“我若看见,那岂不是大白天见了鬼?”季生欢白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推到一旁,“让开让开,是你堵在门口不让我进来,怎的倒诬赖我害怕不敢上前?”她大踏步走进屋中,径直来到主位席前那摊血旁,屈膝蹲下,摆出托着东西的姿势,扭头看向沈放,“你瞧,是不是这样?”
沈放先是怔了怔,而后目光在她周围看了一圈,并无杯盘碎片,只有一碗倒扣在地上的饭,在她右手斜后方不远处,倒翻的食案后有一木托盘,走过去捡起细看,背面有一道极深的刀痕。
他对季生欢举了一下手中托盘,又放回原处。
“我想,这张食案应该就是康和的。”季生欢指着沈放身旁那张食案道,“事发时,康家娘子端了菜肴来招待客人,就像我现在这样。”她转回身,恢复方才的姿势。
“康和突然起身,持刀行凶。”沈放一面说一面走到季生欢身后,“踢翻食案,意欲砍杀自己娘子。”
季生欢转过上半身,两手虚作出拿木盘的姿势,“康家娘子闻声回头,吃了一惊,匆忙之下本能地用木盘挡在自己身前,这碗应是这时从木盘上掉落,而非是食案翻倒后。”她指了指脚边倒扣在地上的碗,“此时康和杀心已起,必然下死手,力道极大,康家娘子虽躲过一劫,却被他连人带食案一起撞倒在地,木盘也脱手而出,落在远处。”
沈放点头同意,食案翻倒的方向,和上面菜肴跌落四溅的形状,都表明是被人从前侧撞翻在地的。又见季生欢瞪着眼睛看他,等他继续配合,便转步伸手,向虚空里连刺两下,“康和一击不成,转而越过食案,刺死了自己爷娘。因而这张食案表面溅上了血迹,接着他转头再寻自己娘子。”
季生欢站起来道:“此时他娘子起身要跑,却被他一刀刺中,扑到在地,拼命向里面爬。康和追上去杀了他娘子,之后他儿子在外听到声响进屋来看,他又反身回来杀他儿子。”
一应痕迹都对得上,只除了一个地方。
季生欢看向沈放,两人又一齐看向这张没有血迹的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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