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忙后仰头,躲开季生欢,牵动了腰间伤口,不由得皱了下眉。
季生欢抓住沈放胳膊,让他重新坐直,赌气似的嚷:“我就不走,看你能怎样!”又委屈道,“我自当了不良人至今,也不是全无用处吧?这香饼可是我找到的,那神秘客人是谁,说不定也要靠我呢。”
沈放无奈地道:“我是想说,你该与冬郎他们一样,学些防身本事。很多时候,只靠身法灵活,不足以应付。”
季生欢闻言,立刻眉开眼笑,“你这话,算是留我?”
沈放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系上中衣站起身穿外袍。
季生欢跟着起身,追问道:“到底算不算?”
“不算。”
“那就是说,你仍旧想赶我走,”季生欢两手叉腰瞪着沈放,“是不是?”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沈放系上腰带,抬眼看她,解释道:“你愿意留下,我不会赶你,同样,你若想走,我也不会留。”
“为什么?”季生欢不解,“若是冬郎问你,你也如此回答?”
“是。”沈放点头,不想继续与她说此事,转了话题问道,“你知道出事时,谁在康和家做客?”
“韩肆。”
“你肯定是他?”
“康和亲口对我说的。”
“他要杀你那天?”
“我被你送进牢房那天。”季生欢哼道,“也是因祸得福,康和听我骂你骂得口干舌燥,就告诉我,他是被人陷害的,杀人凶手是韩肆。那日他在家中宴请韩肆,喝得酩酊大醉,没想到,一觉睡醒竟成了杀人犯。还说吴实挟持我,是为了跟他一起被你抓进牢里,以便监视他,让他给韩肆顶罪。”
“还有吗?”
季生欢想了想,“对了,他还觉得那些目击者,因家里人受制于韩肆,不得不作伪证。”说完,她又补充道,“不过目击者里有外地人,这猜测也就不成立了。”
“还有吗?”
季生欢摇头,“就这些了,本打算再去问的,可只问出一句夜摩香,他就发疯要杀我了。”
沈放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似若无意地问道:“勘验现场时为何不说?”
“这个——”季生欢吞吞吐吐地道,“吴实当街挟持我,断他个妨碍办差,送去徒坊也不为过。可是韩肆登门要人,你就把他给放了。那,那我们觉得你跟韩肆相互勾结,你包庇真凶,也算情有可原吧?”
沈放鼻子里“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为何又说了?”
季生欢“嘿嘿”一笑,“康和发疯时,你本可以杀他灭口,可你非但没有,还因为对他手下留情,自己受了伤。还有今日在香料铺,倘你有心替韩肆隐瞒,大可以借刀杀人,断了线索,不至于被我扯进人堆里,勾起心中恐惧,在棺材里躺了半日。”
她的话只是随口猜测,不曾想正中沈放心结。
“你怎么知道,是恐惧而非其他?”
季生欢愣了一愣,脱口答道:“猜的呀。”
陛下雷霆震怒,下令将人拖出去下狱议罪时,那领罪之臣就是沈放当时那种表情。她自小见惯了,因而一猜即中,但这些不能说与沈放,需想个其他解释。
然而,季生欢还没想出该怎么解释,沈放已席地而坐,两手搭在膝头,闭目凝神,看样子是不打算与她继续这个话题。
季生欢盘膝坐在他旁边,偷眼打量他的表情,心中揣测,沈放大概是生气了。
人若是惯以强者形象示人,就会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心存恐惧,这同样是她自小见惯了的。可沈放只是个不良帅,又不是一国之君,何必要把自己弄得如此辛苦呢?
季生欢正盘算说些话劝劝沈放,就见沈放睁开眼睛,指着身后棺材对她道:“坐着睡不着,可以睡里面,比榻还舒服些。”
季生欢信了他这话,因而次日一睁眼,就将起床气一股脑都撒在了沈放身上。
她在棺材里睡得腰酸背疼,比熬了一整夜还累,没精打采地爬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沈放,明明坐着睡了一夜,却神采依旧,休息得与往常一样好,顿时认定沈放出主意让她睡棺材,是为了报复她。
面对季生欢的强烈不满,沈放只回了她三个字,习惯了。
两人赶在棺材铺老板回来之前离开,来到昨日那间香料铺中。
所有人都已离开,一应货物搬得干干净净。
沈放打开后门,见门口尚有车辙,蹲下伸手量了一量,起身沿着车辙一路向北走到路口站住,眼前是尚未完工的放生池。
季生欢指着右侧不远处道:“你看,车辙转弯往东走了。”
“但是重量不对。”沈放将木棍立在车辙中,量了深度,再走到季生欢指的地方,依样量出深度,前后差了近一半,“他们是从水路走的。”
“水路?”季生欢看向放生池,“这水连着永安渠,中间不知有多少地方可以将货物卸下,想寻踪迹,简直是大海捞针。”
“嗯,这条线断了。”沈放说得很平静,“走吧,回去。”
“这就回去?”季生欢两手捂着肚子,耍赖道,“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开市鼓没响,西市里所有酒肆都不开门,忍一忍,回去吃。”
“不成不成,再不寻些吃食,我就要饿晕了。”季生欢捂着肚子,站在放生池边四下望了望,指着水里对沈放道,“这水里有鱼,你身手敏捷,抓两条鱼吃,应不是难事吧?”
沈放提醒道:“此水池名为放生。”
“我知道这些鱼是用来放生的,”季生欢认真地问道,“可是,鱼活蹦乱跳很重要,我活蹦乱跳就不重要啦?”她质问道,“沈放,我这大活人在你眼里,竟还不如条鱼?你是不良帅,我是不良人,天底下哪有你这么当头儿的?居然眼看着下属饿死。”
沈放说不过她,只得叹了口气道:“等着。”
他走到柳树下,折了两条柳枝,摘去上面柳叶,拿着光秃秃的枝干,纵身一跃,轻轻落在水中一块石头上,而后屏息凝神,低头盯着水面,指间夹着柳枝。
季生欢蹲在岸边,两手托腮,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放。
小半个时辰后,季生欢已从蹲着变成了坐着,可沈放依旧纹丝不动。她正要开口让沈放回来,突然见他手腕一抖,两支柳条先后刺入水中,直直立住。
沈放拎着柳条末梢向上一提,两条银白色大鱼正用力摆动尾巴,想要从柳条上逃脱。他回到岸上,向季生欢晃了晃手里的鱼。
季生欢连忙站起来,迎上沈放,打叠起一肚子夸赞之词,尚未出口,就听沈放问道:“够吃吗?”m.sxynkj.ċöm
“够吃够吃,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能太过分不是?”
季生欢接过鱼往香料铺走,蹦得比鱼还欢快,一路上时不时回头夸沈放本事高强,早已忘了,自己坚持要吃鱼,其实是想为难他。
幸而香料铺老板只搬走了货物,厨下还留有木柴。
两人生了火,将鱼放在灶台上烤熟,放在盘里,索性在厨房席地而坐,边吃边聊。
“三大箱子香饼,也不知道他们会运到哪里去。”季生欢揪出鱼刺扔在地上,“你说,这么多香饼,那得让多少人发疯啊?”
沈放手里拿着撕成两半的鱼,一边挑刺一边答道:“不知道。”
季生欢嚼着鱼肉,自言自语道:“发了疯之后力大无比,还觉不出疼,我看,也不用多,有十个八个康和这样的,长安县就得闹翻过来。”
“眼下还不能确定,是香味使人发疯,”沈放取了鱼刺那半鱼递给季生欢,“毕竟你我无事,只康和一人疯了,这说不通。”
“的确说不通,可不意味着不可能。”季生欢若有所思地咬了口鱼肉,试探地问道,“沈放,你说好端端的,韩肆为什么想让别人发疯啊?”
沈放摇头,“这得去问韩肆。”
“会不会,”季生欢轻轻咬了咬下唇,低声道,“会不会是要造反?”
她话音才落,只见沈放猛然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两道寒光,凌厉清冷。
季生欢瞪着眼睛凝视沈放,吓得心突突直跳,一动也不敢动。
沈放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复又低头去挑鱼刺,淡淡地问道:“为何这样想?”
“就是随便想想。”季生欢缩起脖子,小声嗫喏,“要不然,他要那么多疯子干什么?”
沈放终于挑完了鱼刺,连盘子带鱼一起递给季生欢,“不管他打算做什么,查无实证前,都是未知。”
季生欢连忙双手接过盘子,又问道:“你不饿吗?”
沈放答道:“习惯了。”
两条鱼吃完,外面响起了开市鼓,季生欢和沈放在街道变得拥挤不堪前,出西市,回卫所。
季生欢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昨日在武侯铺写下的证词,已连同武侯捕请求长安县协办的文书,一起送到了谢瑶手上,引起了一场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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