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麟的记忆里,自己应该从来没有说过“不见不散”这个词语。

  这个词语总体来说太热情,太热络,在祁麟22年的人生里,还没有什么机会让她说到这句话。

  那天,她拔下那把钥匙之后,进了屋,关上门,之后把钥匙放在茶几上,她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忘了吃橙子,之后越坐越冷,她躺进了被窝里,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杨晓星在喂兔子,兔子毛茸茸的,咔嚓咔嚓吃着胡萝卜。

  她想起刚认识杨晓星的时候,杨晓星约她在电影院门口见面,她到的时候杨晓星已经到了,蹲在电影院门口的小卖部逗弄小卖部老板养的兔子,喂兔子吃胡萝卜,她忽然觉得,这个人,还挺可爱的嘛。

  祁麟这一觉睡得轻飘飘的,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直到电话铃声响起,杨晓星打电话过来,说该起床啦,过来吃晚饭。

  祁麟过去了,那边还在打麻将,她问了问大家的战况,赢了多少输了多少,然后一大桌子人吃了顿晚饭,之后亲戚散去,杨晓星说要不咱们也回去了?祁麟说你回去吧,我就不了,她把拴着绿绳的钥匙递给他,杨晓星愣住了。

  电视里忽然开始介绍今年的贺岁片,冯小刚的《不见不散》,音乐响起,是孙楠唱的同名歌曲,祁麟红了眼眶,又忽然觉得很可笑,她对杨晓星说:“民政局初七上班,初七早上九点,民政局门口……不见不散。”

  吃吃喝喝,东溜西逛,时间很快就到了大年初五,这一天的下午,唐棠家里忽然响起敲门声,苏亚莉打开一看,是高金宇和小静,小静说:“您家里……有没有大一点的锅?”

  苏亚莉有些疑惑:“大一点的锅?有的。”

  小静说:“是这样的,我们家今天晚上会来很多人吃饭,想炖一大锅汤,但是家里锅太小了,想起那天您说家里有一口大锅,就说过来问问您。”

  高金宇笑着说:“我的意思是买一口大锅不就好了,小静说这么大的锅,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才用得上,没必要专门卖。”

  苏亚莉笑着说:“等着,我这就给你们拿过来。”

  高金宇和小静拿了锅,道了谢,说明天就还回来。

  第二天来还锅的时候,还是两人一起过来的,苏亚莉开玩笑说:“新婚就是不一样啊,瞧这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的。”

  高金宇和小静离开之后,苏亚莉准备把锅放进橱柜,忽然想到里头会不会有水没擦干,就打开锅盖看了一眼,这时候,她看到里面放着一个信封。她打开信封,把里面的信展开:

  苏阿姨您好,可能再过几天,小宇会再次问你们借钱,你们不能借给他,这次他会跑掉,不会还了。

  他之前是挣了一点钱,去年世界杯的时候,跟人学着赌球,赔了很多钱,还赌博,做生意也赔了钱。之前他问你们借了15万,说是说生意,其实那一个星期什么也没干,他欠了人很多钱,人家已经不和他做生意了,他从他妈妈那里搞到一点钱,假装是利息给你们,目的就是让你们相信他,这次他会找个理由,说想凑50万,其实凑够钱就跑掉。

  我一直想跟你们说,但是找不到机会,他一直看着我,我没有机会给你们打电话,也没有机会和你们单独见面。请您告诉之前借钱给小宇的叔叔阿姨,不要再借钱给他了。我劝他了,他不听。请你们不要借钱给他了,我不想他进监狱。

  苏亚莉手里拿着信,一时间愣住了。

  这几天,因为祁麟杨晓星准备离婚的事情,两家闹得乱糟糟的。那天杨晓星游过河之后,心里很慌张,东躲西藏,忽然看见有户人家院里正晾着衣服,他偷了一件宽大的棉衣,一条裤子,休整了一会儿,趁着中午大家回家吃饭,人相对少的时候,光明正大过桥回了家,发现没了钥匙,就去了趟爸妈家,说忘带钥匙了,祁麟又不在,要了备用钥匙。他爸妈看他一身乱糟糟,问怎么回事,他打了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

  祁家和杨家两家长辈都在劝他们俩,先是把杨晓星骂了个狗血淋头,再是好言好语劝祁麟,“这要是离婚了,你再结婚,可就是二婚了啊!”“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是多大的缘分啊!”“他知道错了,你这次要是原谅他,他以后一定对你死心塌地!”

  两家人轮番在祁麟面前劝,祁麟也不说话,偶尔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12点了,可以吃饭了吗?”“对,您刚说到死心塌地,帮您记着呢,您歇会儿,吃完饭接着死心塌地这段儿说。”

  几天下来,两家长辈累得口干舌燥,嘴角生疮,问祁麟,“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我要说的,一开始不就说了吗?”祁麟说。

  大年初七上午,祁麟和杨晓星去了民政局,把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分别的时候,祁麟说,记得把锁换了,现在城里几百号人有你家钥匙,容易遭贼。

  从大年初一祁麟得知这件事情开始,她就没有回她和杨晓星的那套房子里住了,中途陆陆续续地把东西往自己家搬,离婚手续办完之后,那边的东西彻底收拾干净了,她也算是彻底搬回自己家了。

  她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这是一张一米二宽的木头床,铺着各种花色不统一的枕套被套,坐在床尾,正对着的是书桌和窗户,书桌是暗红色的,上面放着塑料台灯,台灯的灯罩被灯泡烤化了一些,化纤布料的印着大花朵的窗帘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她恍惚间回到了少女时代。

  祁麟打开书桌抽屉,里面有一串风铃,从小到大,这串风铃就挂在这扇窗户边,叮叮当当的,很好听,结婚之后,她本来准备把这串风铃带到新家去,结果杨晓星不喜欢这个声音,说吵得慌,她就取下来了,放在了这个抽屉里。

  她拿起了风铃,踩着椅子,跪在了书桌上,伸手摸索了一下窗框,那个悬挂风铃的钩子还在,还挺结实的,她把风铃挂了上去。

  一阵风吹来,风铃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大年初七的下午,余道宁去唐棠家里玩,唐棠家里有很多《中外少年》杂志,厚厚的一大摞,她俩就趴在床上翻看。

  “还有什么没做过的心理测试吗?”余道宁说。

  “我找找啊。”唐棠说,然后翻出1998年第12期,“这本上面的测试好像没做过。”

  她把杂志摊开,这个测试的名字叫做“你的死党是天使还是魔鬼”,解说词是“找朋友做做以下的测验,能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显露真性情,结果可能会令你大吃一惊。”

  “那就试试这个吧。”余道宁说,“我来问,你来回答哈。”

  “好啊。”

  “第一题,甲乙两位已婚太太相约去某特卖场,却同时看中一件毛衫,如果你是甲,你会对乙说什么?a给你,我不要了;b是我先拿到的。”

  “a啊。”唐棠说。

  “这道题的分析是:这是如果你们同时喜欢上一个人时,朋友的反应,选a呢就是重友轻色,选b呢就是重色轻友。”

  “那第二道题呢?”

  “第二道题……”余道宁正准备接着念题,又忽然想到什么,“棠棠,你说我们会不会喜欢上同一个人?”

  “会啊。”唐棠笑了起来,“李奥纳多不是吗?第11期的彩页是李奥纳多,你都给我撕走贴你床头了。”

  “哈哈,你还记仇啦!改天买张海报还你。”余道宁说,“除了明星,你说我们会不会喜欢上同一个人呢?”

  唐棠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哎。”

  “要是我们喜欢上同一个人了,怎么办?”余道宁说。

  唐棠看着余道宁,“宁宁,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我们院里的?”

  余道宁说:“没有啊……我们院里?我们院里我没有喜欢谁啊。”

  唐棠松了一口气,“那么……我们就没有喜欢上同一个人。”

  过了三秒,余道宁才反应过来,因为自己没有喜欢院里的谁,所以唐棠说“我们就没有喜欢上同一个人”,意思不就是唐棠喜欢上院里的某个男孩啦?

  “啊啊啊啊啊啊……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是谁?”余道宁一脸兴奋地摇晃唐棠。

  “有一段时间了吧……”唐棠脸都红了。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我也不是很确定啊……”

  “那怎么又确定了呢?”

  “就觉得……这应该是喜欢吧……”

  “他是谁?”余道宁两眼放光。

  “郑吴骁。”唐棠吐出这三个字之后,捂着脸趴在床上,把头埋在一堆杂志中间,余道宁哈哈大笑。

  “他知道吗?”余道宁说。

  “不知道啊,你可不能跟任何人说。”

  “绝对不说。”余道宁说,忽然想到那天在天台上,说起十年二十年之后在干什么,唐棠专门问了一句“郑吴骁你呢?”

  这个居民院,祁斟和陈冬冬是出生在这里,郑吴骁是5岁左右搬来的,余道宁是8岁的时候搬来的,唐棠是13岁的时候搬来的,在这之前,她一直生活在另外一个较大些的城市。

  关于唐棠搬来这里的原因,她解释为“爸爸工作变动”。

  在她搬来这里没多久的某一天,她半夜醒来,发现家里非常安静,按理说是应该听见她爸爸打鼾的声音的,但是完全没听见,她试探着叫了一声爸爸,没有回音,于是她把屋里的灯打开,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没有看见她爸爸。

  唐棠的心里开始慌了,她妈妈苏亚莉去外地跑业务了,今天晚上不回来,嘱咐她看好她爸爸唐华。唐华有抑郁症,这一两年开始有自杀倾向。

  唐华之前在另外一个城市的中学当语文老师,教学压力比较大,加上性格不那么合群,上升无望,就有些郁郁不得志,得了抑郁症,苏亚莉各种找关系帮老公调到现在这个小城来当历史老师,一个是教学压力小,另一个,这小城也算是有山有水,环境好些,有助于康复。唐华从主科老师变成副科老师,收入下降,苏亚莉就拼命折腾事情做,想多挣点钱,好在当时做雅芳小姐,收入还算可以。

  因为唐华的抑郁症,家里的刀都扔了,只留下两把小小的水果刀,都是圆头的,一把用来削水果切菜,一把用来切肉,如果要吃排骨、鱼啥的,都是菜市场请人剁好了带回家。苏亚莉想好了,就这么小的刀,唐华真要用来自杀的话,也且得费会儿时间力气,伤不了太重。因为不能让爸爸碰刀,妈妈又经常没空做饭,唐棠练出了一手好刀技,削水果皮薄又不会断,切菜切肉都利索。

  发现唐华半夜不在家之后,唐棠拿着电筒钥匙开始出门找,她去楼下院里找了一圈,没看见人,这时候忽然听见天台上有些响动,有人高高地站在天台的边沿上,从唐棠的角度看过去,那就像是一个人形的剪影,背景是密布暗云的夜空。

  唐棠吓坏了,疯狂地往天台上跑去,拖鞋都跑掉了也不知道,上了天台,发现唐华正要往下跳,另一个人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不让他跳,唐棠冲过去,和那个人一起把唐华拽了回来。

  之后三个人都往后跌坐在了地上,唐棠哭了起来,“爸爸你这是要干什么呀,你不要我和妈妈了吗?”唐华也哭了,喃喃自语着对不起对不起,另外那个人站了起来,把父女俩扶起来。唐棠看见,这是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男孩说半夜三更饿醒了去冰箱找吃的,一不小心吃多了,就上天台准备消消食,没想到看见这么个情况,挠挠头说他也被吓了一大跳。

  父女俩情绪稳定些之后,唐棠跟男孩道了谢,临分别的时候男孩说,放心,今天的事情我谁也不会说的。

  之后,唐棠慢慢地和余道宁、祁斟、陈冬冬他们熟了起来,郑吴骁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这件事情,而慢慢的,唐棠爸爸的抑郁症也稳定了很多。

  大年初八,余道宁从妈妈那里得知了祁麟离婚的事情,据说不少人都知道了,这种事情总是传得很快。

  余道宁出门扔垃圾的时候正好碰见了祁斟,余道宁说:“那个……你姐姐还好吧?”

  “还好啦。”

  “那天那个人还真是你姐夫……”

  “已经不是我姐夫啦。”

  “哦对对对……那天李大光在街上发钥匙的时候,我也在,没看见你姐姐去拿钥匙呢。”

  “她没有去拿钥匙。”

  “那是怎么回事?”

  “那天她在家里,听见大门口有动静,去看的时候,发现门打开了,门上插着钥匙,就是这把钥匙。她没看见人。”

  “啊?会是谁干的?”

  “不知道啊,可能是有人知道杨晓星出轨,故意用这种方式让我姐知道吧?”

  “有可能。”

  “也有可能那个人并不知道杨晓星出轨,只是拿这把钥匙来试试,没想到打开了。”

  “什么人会做这种事情?”m.sxynkj.ċöm

  “哎,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某个喜欢我姐的人?”

  余道宁忽然想到什么,“哎!那天李大光在街上发钥匙的时候,我看见赵英雄也在旁边看热闹,会不会是他拿了钥匙?”

  “赵英雄?”祁斟挠挠头,“他跟我姐以前是同学。”

  “啊,那很有可能!赵英雄喜欢你姐姐,然后想说试试钥匙能不能打开……”

  “不会吧……”祁斟都有点疑惑了。

  当天下午,余道宁准备去买支涂改液,于是溜达到了“美好文具”,文具店就在英雄影碟屋的隔壁,从文具店出来,余道宁就进了影碟屋,看见陈冬冬正在那里登记租碟。

  赵英雄坐在柜台后面,拿着个本子,问:“什么名字?”

  “《美少年之恋》。”

  “什么名字??”

  “《美少年之恋》啊!”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美少年……!!!哦,陈冬冬。”

  余道宁在旁边大笑不止,陈冬冬看见她,“晚上去郑吴骁家里看电影不?”

  余道宁本来不想去,但转念一想就答应了,“好啊,我把唐棠叫上。”

  余道宁租了一张《花木兰》动画片,登记的时候悄悄打量了赵英雄一番,希望发现点蛛丝马迹似的,不过什么也没发现。

  吃完晚饭,余道宁就去了郑吴骁家里,五个人坐在客厅里一起看了成龙的《我是谁》,看完了时间还早,陈冬冬提议打一会儿扑克牌,大家都积极响应。

  “余道宁,你去我的房间里,书桌右边那个抽屉,有一副扑克牌。”郑吴骁正在给大家倒饮料,腾不出手来,于是对余道宁这么说。

  “好嘞!”余道宁从沙发上坐起来,走进了郑吴骁的房间里,打开书桌右边那个抽屉,没有发现扑克牌,“没有扑克牌!”她冲着客厅里喊了一声。

  “那你看看左边那个抽屉!”郑吴骁在客厅里喊道。

  余道宁打开了左边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杂物和一本笔记本,她拿起笔记本,发现一副扑克牌就压在笔记本下面。“找到啦!”她冲着客厅喊道。

  余道宁把扑克牌拿出来,正准备把笔记本放回去的时候,手一松,笔记本里夹着的一张纸片掉在了地上,她俯下身,准备把纸片捡起来,放回笔记本里。

  当她捡起纸片的时候,忽然看见纸片上画着一个人像,用铅笔画的,是一个女孩子,头发蓬松,丹凤眼,坐在一架钢琴前。虽然笔触稚嫩,但是看得出来,一笔一划都非常认真。画像中的女孩眼神淡淡的,望着远处。

  祁麟。

  余道宁的心跳陡然加快,她感觉自己不小心窥视到了郑吴骁的秘密。她慌忙把纸片塞进笔记本里,拿着扑克牌走回了客厅。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世界末日的那一年更新,纸片上的肖像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