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2月14日,大年二十九。

  “郑吴骁家的电话一直占线,祁麟,你去把你弟弟叫回来,该吃饭了,大过年的,赖人家家里,像什么样。”祁麟和祁斟的妈妈边在厨房忙碌,边吩咐祁麟。

  “又在打游戏吧?”祁麟说。

  “估计是,你去瞧瞧。”祁妈妈说。

  五分钟后,祁麟敲开了郑吴骁家的门,是郑吴骁开的门,“我来找祁斟,叫他回去吃饭了。”祁麟站在门口说。

  “祁斟,你姐叫你回家吃饭啦!”郑吴骁对着里屋喊了一嗓子,然后招呼祁麟:“进来坐会儿吧。”

  “不坐了。”

  “再打十分钟。”祁斟在里屋喊道。

  “对了,你家电话一直占线,是不是没挂好。”祁麟说。

  “是吗?”郑吴骁说。

  里屋传来一阵惊呼声,估计是打游戏打到什么精彩部分了,听起来人还不少,祁麟反应过来了,“哦,你们就是故意不把电话挂好是吧?省的家里没完没了打电话过来催。”

  郑吴骁笑了起来,“进来坐会儿吧,我爸妈都不在。”

  祁麟换上拖鞋,进了客厅,“你爸妈最近生意特别好吧?”

  “对,过年是最忙的时候。”

  祁麟走进里屋,看见祁斟正在打游戏,背后围了五六个小孩,电脑屏幕上是汽车在公路上飞驰。

  “多大了啊还玩这个,动画片似的,有什么可玩的啊。”祁麟拿起旁边的游戏光碟封套,上面写着“极品飞车3:热力追踪”,她翻看了一下,然后放下封套,抱着手看祁斟打游戏,看了一会儿,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弯道,汽车飞出了弯道,围观的小孩们发出叹息声。

  “就这弯道你也能飞出去,真是天才。”祁麟说。

  祁斟不乐意了,“哎,你厉害,你来,你来。”

  “来就来。”祁麟说。

  祁麟坐在了电脑前,大家七嘴八舌地教她:“上键是油门,下键是刹车……”

  随着一个男人“three,two,one,go!”的声音,汽车开始行驶,道路两边有防护栏、树木、麦田、山丘甚至电线杆,看起来十分逼真,一路飞驰一路还有警车挡道,需要闪躲,路况颇为复杂,路障不少,祁麟左闪右躲,居然十分灵敏。出现了好几个小弯道,祁麟轻点刹车键,都成功地转过了弯,这时候,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个90度直角弯道,郑吴骁说:“快快快!按住刹车不要放,同时按方向键!”祁麟照做了,一瞬间,汽车居然险险地通过了这个直角弯道,大家一齐欢呼起来。

  当郑吴骁轻拍祁麟肩膀的时候,她还吼了一句:“别吵!”直到有人在她身后重重咳嗽了一声,她怒气冲冲回头看见是自己亲妈,这才停了手。

  “我叫你过来是干嘛的啊?”祁妈妈说。

  回家的路上,祁妈妈无语道:“祁麟,你今年多大了?和一群小学生玩得还挺高兴,啊?”

  很多年之后,祁麟回忆过往,“我常常忘了自己到底多大,不管是20岁,还是30岁,我一觉醒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只有18岁,得过上一小会儿,我才会反应过来,哦,原来我早就是大人了啊。”

  其实,当祁斟第一次发现原来有很多人追求他姐姐的时候,他是非常疑惑的,两人相差5岁,一起长大,年深日久,彼此看不出漂亮也看不出丑来,而且小的时候两人常常打架,在祁麟15岁那年,祁斟10岁,忘了什么原因,两人又打了起来,祁斟一把拽住了祁麟的长辫子,在她身后使劲扯,祁麟毫不迟疑抄起一把剪刀,反手对着自己辫子一绞,转身就把祁斟推倒在地一顿揍,祁斟手里握着半截辫子,惊呆了。

  两人和好之后,祁麟把辫子往垃圾桶一扔,洗了个头走出来,边擦头发边感叹,“嗬,凉快。”

  从那之后,两人再没打过架。

  “我常常觉得我姐不是女的。”那时候祁斟对朋友们这么说,两手一比划,“那么长的辫子,说剪就剪啊!”www.sxynkj.ċöm

  大年三十晚上,各家各户吃完年夜饭,开始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春晚。

  余道宁家的茶几上摆满了各种吃的,水果都摞在花朵形状的塑料盘里,此外还有炒米糖、苕丝糖、糖冬瓜、话梅,余道宁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啊……都没什么可以吃的。”

  余妈妈瞥了她一眼,“我不知道是你眼睛出问题了,看不清眼跟前摆的东西,还是我耳朵出问题了,以为你在说‘没什么可以吃的’呢。”

  “就是没什么可以吃的嘛!全都是甜的,甜的,甜的!蛀牙都要发作了。”余道宁在沙发上扭来扭去,沙发后背上,扶手上都搭着白色的蕾丝纱巾,被她这么一扭,就哗哗一顿掉,余妈妈说:“给我捡起来,搭好。”

  余道宁把纱巾捡起来搭好,“这沙发就跟穿了婚纱要结婚似的。”

  余爸爸的传呼机和家里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都是拜年的,大家交换着吉利话,顺带简单地就春晚发表下看法,余妈妈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哎呀刚才唱的那个山路十八弯,不得了,不得了!”余妈妈:“一般人真唱不了这么高!”电话那头:“哎哟,林依轮怎么把头发留这么长?”余妈妈:“这是任贤齐哈!”

  陈红和蔡国庆饱含深情地演唱《常回家看看》的时候,陈冬冬的电话打过来了,“余道宁,上天台放鞭炮!”

  余道宁往羽绒服兜里塞了一把大白兔,上了天台,郑吴骁已经在天台上了,过了一会儿,祁斟和唐棠也上来了。鞭炮是郑吴骁买的,五个人劈里啪啦放了会儿,然后靠在围栏上休息,余道宁掏出大白兔给他们一人发了一颗。

  天气很冷,把人冷得很精神,空气里是薄薄的水气。往远处看去,能看见远山的轮廓,一栋一栋的楼房,一扇一扇的窗户,窗户里透出微黄的光。

  唐棠忽然开了口,“居然就1999年了。”

  “是啊。”余道宁说。

  “再过10年就是2009年了。”唐棠说。

  “再过20年就是2019年了。”余道宁笑了起来。

  “哈哈,再过30年就是2029年了……”

  “再过40年就是……”

  “所以现在是小学生数学知识竞赛吗?”祁斟说。

  “说起来真是很科幻啊,《第五元素》似的。”陈冬冬说。

  “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自己在干嘛?再过十年二十年。”郑吴骁说。

  “想不出来……”余道宁挠挠头,“大概就我爸妈那样,上班下班,回家做饭,看电视,打麻将……到时候科技肯定会发达一点咯,大概……有机器人可以做饭?或者……大家各自坐在自己家里,也能凑一桌麻将?”sxynkj.ċöm

  “那时候我应该在某个大城市吧?”唐棠说。

  “我预感那时候我会有个儿子。”陈冬冬说。

  “大概也是上班下班、回家做饭……这种吧。”祁斟说。

  余道宁说:“不准学我。”

  祁斟说:“谁学你了?难不成再过十年二十年,全世界就你一个人在上班?”

  唐棠说:“郑吴骁你呢?”

  “我在想……到时候极品飞车应该出到20了吧……”郑吴骁说。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唐棠就听到有人敲门,去开门的是妈妈苏亚莉。来的人是高金宇和小静,手里拿着牛皮纸信封,高金宇笑着说:“这大过年的,我本来想说拿个红包包起来,结果又觉得不合适,红包就跟好像是我给您钱似的,其实这本来就是您的钱嘛!”

  苏亚莉招呼他俩进来坐,高金宇说不了,还要去别家呢,托大家的福,车的事儿很顺利,今天正好是借钱的第七天,说一个星期还,就一个星期还。苏亚莉让唐棠把家里一袋还没开封的桂圆干拿出来,让他俩拿回去尝尝,唐棠照做了,高金宇和小静推辞了一番还是收下了。

  高金宇和小静走了之后,苏亚莉打开信封,果然是6500元一分不少,心情好极了,在家里把高金宇大大地夸赞了一番。

  大年初一,余道宁在走亲戚的间隙去了趟英雄影碟屋,随便逛逛看有没有什么新片,正逛着呢,忽然影碟屋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开始热闹起来。

  只见一个男人搬来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手拿着一面小小的破旧的锣,另一手拿着一把裹着碎布条的木锤,咚咚咚捶了三下,然后大声吆喝起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瞧一瞧内看一看内!”

  路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来,余道宁也过去凑热闹,这时候人群里有人说:“哎哟,这不是李大光嘛?”

  余道宁想了想这李大光是谁,忽然恍然大悟,就是上次看见的那个捉奸的丈夫。

  “今天天可真冷,大光,绿帽子戴起来可暖和?”人群里有人嬉皮笑脸调侃道。

  这李大光听了竟然也不生气,脸上带着微笑,“暖和,暖和。”

  “大光,你这敲锣打鼓,又摆上桌子椅子的,是要干啥?”

  李大光忽然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大纸箱,重重地放在桌面上,这纸箱里头密密麻麻全是钥匙,每把钥匙上都拴了根绿色的绳子。

  “这把钥匙,是奸夫落下的,我配了几百把,欢迎各位女士自取,拿回家试试自己家门。我的夫人施芸女士说得非常对,一把钥匙只能开一把锁,如果这把钥匙把您家的门给打开了……那我一定要恭喜您,您的丈夫身体太棒了,这天气还能游泳呢!”

  原来,当时裸男落跑的时候,慌乱之中没忘了拿上钥匙再跑,后来从排水管跌落在草地上的时候,钥匙也掉在草地上,之后李大光在草地上搜罗了一番,发现了钥匙,这串钥匙上除了明显不是家门钥匙的小钥匙之外,只有两把钥匙,他拿回家试了试,其中一把钥匙居然能打开他家的大门,那么另一把钥匙基本上毫无疑问,能打开的便是裸男自己家的大门了。

  那个深夜,裸男一定是趁着夜深人静,绕过了大家的视线,溜回了自己家,李大光在桥上守了一夜没守到,恐怕裸男是游泳游过来的,不过钥匙没了,他是怎么回的家,李大光就不知道了。李大光知道的是,他绝对不能放过这个男人,不能让他好过。施芸无意中提到过,这个男人,是有老婆的,但是无论怎么问,她绝对不透露这个男人是谁,这让李大光心里忽然酸得要死,老婆出轨,心里固然是酸,但是,施芸就是跟他离婚,也不透露一星半点儿这个男人的信息,说明她宁愿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也要保全那个男人,这才是导致李大光心里非常酸的原因。

  “你这够狠的……让人年都过不好啊。”人群里有个男人说道。

  “这什么狠不狠的啊,敢做就要敢当。”一个女人拨开人群,从纸箱子拿出了一把钥匙。

  另一个女人也伸手拿了一把钥匙。

  第三把钥匙也被拿走了……

  第四把钥匙……

  没过多久,李大光纸箱里的钥匙就被拿得所剩无几了。

  这会儿,祁麟和杨晓星正在祁家看电视,自从祁麟和杨晓星结婚之后,每次过年,大年三十祁麟去杨晓星家过,大年初一杨晓星就来祁麟家里过。祁麟边择菜边看春晚重播赵本山和宋丹丹的《昨天今天明天》,哈哈大笑,这时候来了一个亲戚拜年,祁妈妈招呼亲戚坐,然后让祁麟泡茶。

  “你们今天出门了吗?”亲戚说。

  “没有呢,怎么啦?”祁妈妈说。

  “外头可热闹啦!”亲戚把李大光在街上发钥匙的事情,包括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这人可真有意思。”祁麟说。

  祁斟偷偷看了一眼杨晓星的表情,他边嗑瓜子边看电视,对他们的聊天置若罔闻的样子。

  “还真有人拿那钥匙啊?”祁麟说。

  “是啊,几百把钥匙,都被拿光了。”亲戚说,“估计明天有好戏看了。”

  祁斟曾经问过祁麟,那么多人追她,怎么就选了杨晓星呢?

  祁麟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

  “总有原因的吧。”

  “可能是觉得,杨晓星追的祁麟,基本上是我本人,而别人追的祁麟,我都不知道是谁,可能是他们自己想象出来的某个人吧。”

  祁斟记得,曾经有个人追祁麟,他家里好像是外地卖皮草的,托人送了祁麟一件狐皮的外套,祁麟在家打开包裹,毛乎乎的吓了她一跳,于是赶紧托人送了回去。

  结果,那人觉得是祁麟眼光高,看不上这狐皮,嫌档次低,又托人给祁麟送了一件貂皮的外套,还附上一封信,意思是说追祁麟的人多,估计她收到过的好东西也多,见多识广,他之前送的狐皮档次低了,让她不高兴了,是自己礼数不够,对不住,这次这个是俄罗斯的貂皮,绝对好,一定笑纳。

  祁麟又让人给送回去了,回了封信说谢谢了,我们这儿冬天穿棉衣就能过,用不着这个。

  还有人说请祁麟吃饭,说要去什么什么大饭店,点什么什么特别贵的菜,祁麟说我不去了,那人又觉得是祁麟眼光高,不好伺候,下次找祁麟的时候又提一个更高级的饭店,更高级的菜……所有人都认为祁麟因为她的美貌,早已享受了男人们提供的很多红利和优待,这些追求她的男人,不断地提升砝码,某种程度上,是想和其他追求祁麟的男人进行一种攀比。那些人好像觉得祁麟早就体验够了好东西,所以老是那么见惯不惊,很冷淡的样子,但是祁斟知道的,祁麟连城里的高档饭店门朝哪边开都不晓得,买一件黑色外套能穿三年,她长得太美丽,太光芒四射,人们总是不能相信如此美丽的女孩子不借由自己的外表去获取点什么。

  很多年之后,祁斟看到新闻里讲某某女主播获得几千万或者上亿打赏的时候,就把新闻发给祁麟看,开玩笑说当年要是有直播打赏这回事儿,恐怕我们家要富甲一方。

  祁斟刚发出去这条消息,想想又撤回了,照祁麟的性格,不管活在哪朝哪代,要想花钱买她一个笑脸一声感谢都是绝不可能的,她要笑除非她乐意笑,她要说感谢必然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祁麟看见提示有撤回的信息,就问祁斟你刚才说什么了,祁斟说没说什么,祁麟问那到底是什么,祁斟说哎呀真没什么啊,祁麟说真没什么是什么啊。

  就觉得你是我姐,挺好的。祁斟回了一句。

  哦。过了半天,祁麟这么回了一句。

  吃完午饭之后,祁家又来了一些拜年的亲戚,大家凑了两桌麻将,杨晓星陪他们打麻将,祁麟有点犯困,昨天晚上被鞭炮吵得没太睡好,想回家睡一会儿。她结婚之后,搬出去和杨晓星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套小一居里头。

  她跟大家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走回家不太远,大概十分钟就走到了,她进了屋,喝了杯水,走进厨房准备给自己切一碟橙子。

  在厨房里的时候,她听见大门口似乎有些响动,这会儿是谁来找她?她放下水果刀,擦了擦手,走到了客厅,看见大门是打开着的,虚掩着,有风吹来,这扇有一些生锈的防盗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祁麟推开门,往楼道里张望,什么人也没看见,她想,难不成刚才回来的时候,自己就没把门关好?她脱了拖鞋,换上皮鞋,走到楼道里上下看了一眼,一个人也没有,她从楼道的窗口往楼下看,空无一人,于是她准备走回去,继续切她的橙子。

  当她走到自己家门口时,愣了一下,她家防盗门的锁孔上插着一把钥匙,钥匙上拴着一根绿色的绳子。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世界末日的那一年更新,20年后你在哪里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