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道宁趴在书桌上,摊着一本《乱马1/2》,她在纸上画乱马和小茜,用铅笔勾勒完,又用新买的水彩笔上色,不知不觉,就画了一上午。
中午吃了饭,又开始画《七龙珠》,一不留神又画了一下午,桌上摊了十几张画稿,地上还有一堆揉成团的废纸。
下午三点多钟,余道宁有点渴,就去厨房打开冰箱,冰箱里有半个西瓜,她拿出来,给自己切了一块,然后站在厨房里吃西瓜。
厨房的窗户望出去,是一片绿荫,蝉鸣阵阵,让人有点软绵绵的昏昏欲睡。余道宁穿一身绵绸衣裤,背心汗津津的,裤子盖过小腿,露出细细的脚脖子。她甩掉拖鞋,光着脚走回客厅,客厅的地上铺着凉席,她盘腿坐在凉席上,电风扇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她捋了捋被汗水黏在额头的发丝,把电风扇挪得离自己更近,把脸凑过去,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阵风铃声。
是那种很清澈的风铃声,好像雪碧里碰撞的冰块。
余道宁忽然想起了祁麟,祁麟的卧室窗户上,也有风铃,当微风吹过的时候,就是会响起这种清清凉凉的声音。
忽然想给祁麟打个电话。
她有祁麟办公室的电话,打过去,正是祁麟接的。
祁麟听出余道宁的声音,“宁宁,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问你好不好。”
“挺好的,你呢?今天干什么了?”
“我今天画了一天的画。”
祁麟笑起来,“回头给我看看。”
“昨天我把核桃和茶叶给大家了,但是郑吴骁不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不要……就算了。”
“我觉得……他在生你的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你的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余道宁说:“姐姐?”
祁麟开口,“过阵子应该就好了。”
祁麟说:“宁宁,我这里还需要忙一点事情,我先挂了啊。”
祁麟挂了电话,并没有什么要忙的事情。
她收拾了一下办公桌,自语道:“过阵子就好了。”
袁小兰的娘家亲戚要来家里小住几天,家里的米面油都不多了,袁小兰准备去超市里买一点。
陈国庆不在,袁小兰把陈冬冬叫上,米面油太重,一个人也拿不回来。
两人往郑吴骁家的超市走去,虽说新开了大超市,但是袁小兰买东西,只要郑家超市有,都去郑家超市买,照顾生意。sxynkj.ċöm
到了超市,袁小兰很快挑好了要买的东西,付了钱,陈冬冬提了二十斤大米,袁小兰提了十斤花生油和几把挂面,往家走去。
回家路上,袁小兰远远看见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看看牌照,并不是本地的,而是附近市的,倒也没多想,继续往前走。
走到轿车旁边的时候,忽然,车门打开了,从后座走下来一个女人,穿一身淡黄色的套装,顶着一头波浪发,摩丝打得一丝不苟,她走到袁小兰面前,“你是袁小兰吗?”
袁小兰愣了一下,“是……”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记重重的耳光就扇在了她脸上。
事情来得太突然,袁小兰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冒金星,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踉跄,手里拎着的花生油和挂面都掉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陈冬冬大惊失色。
“都是你,害了我们全家!”女人说。
“你在说什么……”袁小兰捂着脸,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完全没有回过神。
“这就是陈冬冬吧?”女人看向陈冬冬,冷笑了一下。
“你谁啊!神经病啊!”陈冬冬护住袁小兰。
“袁小兰,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魅力啊?你过去不要的男人,只要你动动手指头,还能为你鞍前马后?什么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就是!想差遣男人?差遣你自己男人去呀,干什么要差遣我的男人?哦,你男人没我男人有本事,差遣了也没用!”女人狠狠说道。
女人又转向陈冬冬,“你刚问我是谁,我是苏城的老婆,苏城是谁?问你妈去吧。”
围观的人开始多起来,女人往轿车走去,然后回头,“陈冬冬,考试这种事情,能考上就念,考不上就算了,不然你妈得去求老情人才能让你念高中,呵呵,贱不贱?”
陈冬冬想到自己初升高分数不够却“过线”的事情,这事以这种样子昭告天下,一时间有种昏天黑地的感觉。
女人走上轿车,轿车开走了,袁小兰手脚发抖,快要站不住,人群中有认识袁小兰的,上前去宽慰安抚,可是这只让袁小兰感觉更加脸面丢尽。
袁小兰推开安抚的人,只觉得周围的眼光如同利刃一般,一刀一刀在割破她的衣服,划拉她的皮肤,她站起身,往家跑去,在这里再多待一秒,她感觉皮肉能再多被划烂几道,她受不住了。
陈冬冬蹲在原地,收拾地上的米面油,米袋子摔漏了,漏出一些大米,挂面也摔破了,一地狼藉。
陈冬冬蹲下身体,埋头收拾狼藉,说是收拾,更像是不知所措中找点事情做。
“你还打算把这些米一粒粒捡起来啊?”
陈冬冬抬头一看,是赵英雄,影碟屋就在旁边,想来是听见动静出来了。
赵英雄拎起地上的花生油和挂面,陈冬冬抱着漏了的米袋子,赵英雄说:“去店里。”
陈冬冬跟着赵英雄去了影碟屋,赵英雄放下卷帘门,店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陈冬冬立在墙边,不发一言。
赵英雄收拾了一下柜台,坐下来看电视,看了一会儿,把遥控器递给陈冬冬,“你要看什么?”
陈冬冬摇摇头。
赵英雄又把瓜子递给他,“吃一点儿?”
陈冬冬说:“不吃。”
“别太当回事儿,都会翻篇的。”赵英雄说。
赵英雄看了陈冬冬一眼,“想哭就哭,我会假装没看见,纸巾在那边。”
陈冬冬想起之前赵英雄说过一句,“袜子上有洞,裤裆上有洞,自己知道就行了,干嘛亮出来给人瞧呢?里子已经不行了,面子我还是要的。”
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把袜子裤裆上的洞亮给别人看,而是脱光了被人参观。
不知道过了多久,关着卷帘门也看不清外面是亮着还是黑了,电视里的节目好像已经换了几轮,陈冬冬终于有些累了,不仅累,还饿,还渴。
他坐在了赵英雄旁边的凳子上,眼睛看着电视。
“我去买点吃的。”赵英雄说。
赵英雄把卷帘门提起来一点,钻了出去,大概出去了一刻钟,又钻了回来,手里提着什么吃的,在柜台上打开,“过来吃馄饨,这家馄饨可好吃了。”
他又打开了一瓶可乐,一瓶橙汁,把可乐递给陈冬冬,自己喝橙汁,“我是病人,我要养生。”
实在又饥又渴,陈冬冬没客气,三下两下就把馄饨吃光了,整瓶可乐也送进肚子。
“我爸我妈,十几岁就在一起了。”赵英雄忽然说道。
“据说是想分的,我妈肚子大了,没办法,那就结吧。”
“我妈生我的时候,才十八,我爸二十,结婚证是领不了的,不过摆了席,就算结了,到了岁数,才去补的证。”
“他俩对我,多少是有怨气的。本来是有这个那个打算的,因为有了我,所以什么打算都黄了,两个不太能过到一块儿的人,得捆绑一辈子。”
赵英雄喝了一口橙汁,“两人老吵架,打架也有,结婚时候置办的碗碟,印着囍字那种,都被他们摔了个七七八八,大花被面的被子,被我妈用剪刀剪得乱七八糟。
“十一二岁的样子,我爸跟别的女人好上了,离婚了,我妈一人带我,前两年,她也结婚走了。她才三十八,是该再找一个。”
“我小的时候,他俩是当街打过架的,两人拿着菜刀,后来被人夺下了,我妈打得披头散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站在旁边劝架,看见喜欢的姑娘从对面街路过。在那之前,她喜欢和我说话的,在那之后,就不怎么说了,她看过我家如此狼狈的样子,怕是从心里就瞧不上了。”
“其实,人嘛,不过是被别人笑笑,再笑笑别人,回头都忘光光。你家这事儿,明天会笑你吗?会,后天,大后天也会,再往后,大家笑得差不多了,就觉得没那么好笑了,再再往后,可能就会冒出新的事情,大家都把你忘了。”
“舞台剧你知道吧?电视上会看见,就是一个人站在舞台上,其他地方都是黑漆麻乌,只有追光灯打在他一人身上,可是生活不是舞台剧,追光灯不会打在你身上,没有那么多人看你,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别人花五分钟笑话你,你花一年来受煎熬,不值当。太在意别人怎么看你,纯属折磨自己。”
陈冬冬愣住了,几秒钟后,“谢谢你。”
赵英雄躺在躺椅上,“吃点瓜子?”
陈冬冬接过赵英雄递来的瓜子,磕了一颗,赵英雄踹过来一个垃圾桶,准准地停在了陈冬冬的两腿间,陈冬冬笑起来,开始一颗接一颗地嗑瓜子。
余道宁在家写作业,她妈妈邓竞宏回来,说起袁小兰和陈冬冬的事情,也带回来一些小道消息,据说那位苏城当年为了给陈冬冬解决升学问题,是给教育局的人塞了钱的,前阵子教育局那个人因为别的事情被查,就牵扯出苏城,苏城本来升迁有望,现在不仅升迁黄了,还会遭到处分。苏城去给陈冬冬张罗升学的事情,是瞒着老婆的,东窗事发他老婆才知道,气得暴跳如雷,专门过来找袁小兰,这才有了之前那一出。
“小兰回家了,冬冬不晓得去哪里了。”邓竞宏说。
“天,冬冬不会有什么事情吧?”余道宁花了五分钟消化妈妈说的事情,然后给唐棠打电话,唐棠在家待了一天,爸妈没回来,完全不知道这个事情。余道宁又给郑吴骁祁斟打电话说了此事,因为唐棠腿脚不便,他们三人就在居民院门口集合,出门去找陈冬冬。
这时已经晚上九点了,余道宁也不知道去哪里找陈冬冬,当然也不能扯着嗓子到处喊陈冬冬的名字,他家刚发生这个事情,要是被人听见有人在寻陈冬冬,明天不晓得要传出什么谣言来。
余道宁清清嗓子,开始在居民院周围一些他们经常玩儿的地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余道宁,你在哪儿呢?余~道~宁~你~快~出~来~”
她知道陈冬冬熟悉她的声音,要是听见这个,一定知道在找他。
一路喊着,走过英雄影碟屋,忽然卷帘门拉起来了一点,赵英雄伸出脑袋,冲着余道宁招招手,“这儿呢。”
余道宁、祁斟、郑吴骁一起钻进了影碟屋,陈冬冬看着他们,知道在找他,有些感动,但是又有些窘迫,不知道说什么好。
余道宁推了陈冬冬肩膀一下,“找你半天。”
陈冬冬说:“找我干啥。”
“担心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
“担心你哭鼻子没纸。”
“吃饭了吗?”祁斟说。
“吃了,馄饨和可乐。”
“你今天要是不想回家,就去我那儿,我跟你爸妈说。”郑吴骁说。
“我还是回去吧。”陈冬冬说。
“幸好补课补完了,明天不用去学校,不然……简直想死。”陈冬冬说。
“明天睡个懒觉,中午我们出去吃顿好的,然后去我家打游戏。”郑吴骁说。
“然后晚上去天台喝酒!”余道宁说。
陈冬冬点点头。
离开影碟屋的时候,陈冬冬看了一眼赵英雄,“那个,多谢啦。”
“嗯。”赵英雄说。
“米面油啥的,你不拿走啊?”赵英雄说。
“不拿走了,你吃吧,回头大米漏一路,到家就剩个空袋子。”
第二天上午,余道宁去了网吧。她和岳畴同时在线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岳畴都是一个灰色的头像。不过余道宁完全不懂论坛之类的东西,整个网络世界,她只认识岳畴一人,所以,她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心里有些七七七八的想法,便会登上qq,对着那个灰色的头像,随意说上几句,就好像对方是一个树洞一般。
仔细想想,对着岳畴的qq账号喃喃自语一般的说话,大概是从唐棠出车祸开始的,在那之前,余道宁有什么心事,都是对唐棠说,但是唐棠出了车祸后,唐棠就成了她的心事,她不知道对谁说好。
“我有一个朋友,她叫……小唐,她人可好了!我们住一个院子,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她出车祸了,伤了腿,说真的,我很害怕,虽然她现在已经醒了,医生说会好的,但是我一想到她差点就死了,我就很怕。”
之后,祁麟去了画壁镇,余道宁一下子不习惯,觉得空落落的,她隐隐约约感觉出祁麟离开的原因,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比较希望郑吴骁和唐棠在一起,还是比较希望郑吴骁和祁麟在一起,这两人,她都喜欢。但是她非常确定的是,她真的不希望看到,有人因为这个事情而难过,不希望唐棠难过,不希望祁麟难过,也不希望郑吴骁难过。
她去岳畴的qq叨叨了几句:“我有一个朋友……他叫小郑,我有时候特别希望他能有个双胞胎哥哥或者弟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样他就可以匀给两个女生了。”
陈冬冬的事情也叨叨了,“我有一个朋友,他叫小陈,他初中升高中没有过线,他的妈妈去拜托了之前的男朋友,那位男朋友叔叔找关系让他念了想念的高中,可是男朋友叔叔的老婆过来,在大街上,狠狠地羞辱了小陈和小陈妈妈……哎,小陈说,他们是自作自受,我担心他会被开除,他说开除就开除吧。可是我们学校很多找关系进来的人,还是好好的……”
每次对着“树洞”叨叨一番,余道宁总是会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积压的一些烦闷,就像没搅匀的藕粉,起坨,结团,但是只要跟岳畴叨叨一会儿,就慢慢化开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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