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朝廷和江湖井水不犯河水,但江湖势力把主意动到了辰王身上,皇帝立刻下令将‘子夜魅影’查个底朝天。
朱雀给洛璟尘施完了针,后怕地说:“王爷怎么会把解药丢了呢,要是果大人再晚一步,我也无力回天了。”
洛璟尘却问:“给小白的两副药伤身体吗?”
“加了王爷血的是蛊,问题不大;但抑制恢复记忆的药服用久了,容易使人精神恍惚,甚至伤及脑子。”朱雀把针放回原位,卷起来。
槛窗开了一条缝儿用来驱散室内的药味,晚夏的风吹跑了一朵碾了的茉莉花。洛璟尘侧首犹豫了一阵子,道:“药量控制到最小,别伤身体。”
胳膊刚刚包扎好,他就身残志坚地从病榻上爬起来,带着朱雀去红豆苑了,路上吩咐道:“小白受伤比我重,你亲自照顾,要是出任何差池,本王拿你是问。”
洛非天给洛璟尘批了长假,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去早朝,洛璟尘乐得自在。有时候嫌药苦,跑到红豆苑跟白夫人一起喝,连涂抹上药都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老果作为旁观者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他鼓足了勇气,寻了个恰当的时机委婉开口:“王爷,你有没有觉得……戏演得有点过了?”
洛璟尘坐在书桌前恍若未闻,把手里的面具递给老果,道:“最后一波刺客里假扮你的人,用的就是这种面具,它的工艺极其复杂,树脂材料来源于南国的一种树。”
“王爷的意思是……他们可能跟白夫人有关,是南国人?”老果震惊。
“不仅如此,本王甚至怀疑青衣女子认识小白,但不想在本王面前暴露。”他站起身来,在书房慢慢踱着步:“我们大海捞针似的查小白的身份,至今一无所获。本王在想,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呢?或许她有一个很显眼的身份,正因为太显眼了,所以才被我们忽视了。”
老果又挠起了头发。
“年轻貌美、武功高强,有能力拿到圣旨和虎符成为一军主帅……这样的女子天底下很难找出第二个。”洛璟尘的眼睛里闪烁着星光。
老果的嘴角抽了抽,觉得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过分的自豪,把面具放回去,赞道:“世界上竟有如此巧夺天工的面具,不用人皮、遇水不掉、久戴不坏、重复使用……但这样追查起来的难度就大了,即便严查关口出入……”
“不用查,他们会找上门的,加强王府防卫。本王有预感,小白的真实身份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老果建议:“不如用白夫人引他们出来,瓮中捉鳖?”
老果立刻乖觉:“属下僭越。”
“父皇派东厂查‘子夜魅影’,有东厂插手,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哼,本是一场戏,让朝廷盯上他们顺带引出洛璟轩,但做戏总有纰漏,没想到他真跳出来了,很好嘛。”洛璟尘侧首去看胳膊上的箭伤。
老果两手交叠放在腰上,微微躬身:“六皇子洛璟轩暗中培养江湖势力,刺杀辰王,您说过,皇上最恨这些无法无天的江湖门派。王爷,那是什么?”
洛璟尘笑笑,用没受伤的胳膊拿过来,“老果啊,去军器监找个手艺好的,照着这个图做。”
“这是?”
“送给小白的。”洛璟尘瞅着他明里暗里的眼神,追问:“有什么意见吗?”
老果斟酌一番,委婉地提示:“王爷啊,给将军赠剑确实是美谈,但蓝将军现在是白夫人,姑娘家一般喜欢些美好的小物件、粉嫩小巧的东西……”
洛璟尘若有所思了一下,觉得老果说得有道理:“把剑鞘做成粉色的。”
“……”老果把图纸收好,见王爷没别的吩咐,默默地退下了,即将阖严门时,里面传来他家王爷的郑重嘱咐:“不管小白是什么身份,她是本王很重要的人,任何人不可以算计她、伤害她。”
老果愣了一瞬,应声“是”,才把剩下的门缝缓缓合上。
洛璟尘的食指和中指来回敲打着书桌,不安地想:弹劾兵部尚书卫昌的折子递上去这么久了,证据确凿,父皇难道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洛璟尘受了伤,他的好兄弟洛璟九定然要来探望,听到通报后,洛璟尘让人备好了他喜欢的茶,茶凉了,人还没到。
花厅的茉莉已经开到最后一茬了,一个墨绿色衣服的男子双脚踩在石凳上,后背贴着柱子,手拿纸扇遮在额头前面,挡着透过丛丛花朵间隙射进来的日光,眉宇之间说不尽的恣意风流。
还有一个女子亭亭玉立地站着,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自从他发出那句惊喜的“嫂子竟然记得我”和她回答“不敢当九殿下一声嫂子”之后,俩人就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蓝锦被他手中那把扇子吸住了眼睛,好奇地问:“九皇子的的扇子里能藏暗器吗?”
洛璟九眼睛一亮,一拍双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把暗器放在扇子里,可比藏在袖子里好使多了!不知宫里的能工巧匠能不能做出这样的工艺来……”
蓝锦思考一番,说:“或许可以尝试换一种材料做扇面。”
“哦?”洛璟九挑了挑眉,“请嫂子赐教。”
洛璟尘远远听到两人旁若无人地聊得火热,醋坛子翻了一地,不阴不阳地喊道:“小——九——”
“哎!”洛璟九答应地清脆,连蹦带跳地跑到洛璟尘身边,殷勤地给洛璟尘打着扇子,问:“七哥,你的伤好些了没?”
“没死。”洛璟尘点着他的脑袋:“难得你能从花街柳巷里抽出身来看看你七哥。”
洛璟九撇着嘴说:“我一听说就要来的,但父皇怕我胡闹耽误你养伤,不让我来。”
洛璟尘温和地笑笑,没说什么。
洛璟尘一直是生性凉薄之人,若有还为数不多的情意,五分给了母妃,三分给了父皇,剩下二分都给了这位小九弟。
洛璟九跟他的哥哥们不一样,就连名字就是按照排行起的,可见皇帝对他有多么不重视。他出生时就没了母妃,洛非天也没有把他过继给别的妃嫔,身边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嬷嬷。逢年初一早上跟在哥哥们身后叩个头,是他一年里唯一的面见父皇的机会。这样的皇子过得连得势的太监都不如,要不是洛璟尘明里暗里罩着,洛璟九早被欺负死了。
两人前后进了书房,洛璟九开门见山:“不愧是东厂,我听说消息的时候,夜猫子的老巢已经被五千精兵给端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子夜魅影’从此消失于江湖,父皇给你报仇啦!”
“就这样?”洛璟尘皱眉。
“嗯,就这样啊,父皇遣了巡逻营的兵,我里面有熟人,知道的比旁人早。”洛璟九端起茶来准备喝,看洛璟尘神色不对劲,又把茶盏搁下,道:“七哥,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事?”m.sxynkj.ċöm
洛璟尘神色凝重:“‘子夜魅影’是洛璟轩亲手培植起来的杀手组织,东厂不可能查不出来。”
洛璟九的小眼睛瞪成两个大:“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六哥在府里好好呆着呀!”
夜晚,蓝锦坐在屋前院子里的石凳上,石桌上摆着葡萄酿,一边浅酌慢饮,一边欣赏着白玉盘一样的月亮,好不惬意。
“小白,小白……”洛璟尘大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怀里抱着好几坛子酒,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误打误撞走错了地方。
蓝锦迎上去,接住快要从他怀里溜下来的酒,说:“你没喝多,何苦装作醉了的样子。”
洛璟尘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形态如浪荡公子,说:“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小白,你会不会觉得我阴险狡诈,卑鄙无耻?”
“阴险狡诈卑鄙不觉得,无耻是真的。”
洛璟尘得寸进尺地把下巴杵在她的左肩上,一开口有了些哼哼唧唧的意味:“连你也嫌弃我。”
蓝锦笑道:“是挺讨人嫌的。”
“我父皇有三个儿子,你觉得谁最好?”洛璟尘问。
蓝锦故意说:“九皇子不错,吟诗作对,舞风弄月,最是洒脱。”
“本王也会吟诗作对、舞风弄月,但本王严于律己、洁身自好。”
蓝锦听了开心,眼睛弯成月牙,托着腮贪恋地看着他的美色:“当然你好,你最好了。”
洛璟尘斟满两大碗酒,酒杯相撞,各自笑着一饮而尽,再次斟满后,问道:“小白,你会不会觉得我阴险狡诈,为了争夺自己想要的东西无所不用其极?”
“在至高权力的争斗面前,仁义道德不仅无力,而且格外酸腐,最终都逃不过成者为王败者寇。你和六皇子已经势成水火,将来必是不共戴天的局面,谁都退不得。”
“是啊。”洛璟尘握上她的手。
蓝锦觉得谈正事不适合腻歪,把手抽出来来,起身道:“六皇子不念你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而是利用一场败仗大搞文章。他若真顾惜死去将士们的性命,怎么从未听说他们如何抚恤亡魂?分明是在吃血馒头!以六皇子之质,将来并非仁君,更非圣君……你若是想争九五之位,我支持你。”
洛璟尘蓦然回首,她是穿着水绿色襦裙、在辰王府酿酒的白夫人,她也是一身银甲、在战场上戎马倥偬的蓝锦将军。北国人算计他的战功,南国人背叛了她的牺牲——他们都被世人辜负,是天底下最该相依为命的人。
在心里积压了很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本王要成为九五之尊,荡平南国、逐鹿天下,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他问得真情实意,带着欲上青天揽明月的决心和睥睨天下的狂傲。
蓝锦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陪你去打南国?你不怕我给你拖后腿吗?”
洛璟尘一愣,笑着把蓝锦拽到怀里,说:“本王到哪里都要带着你,一刻都不愿意跟你分开,一会儿见不到你我就想得难受……”
蓝锦躺在他怀里,眼珠子却转了个方向,看着门口。
老果像木头一样杵在门口,看到他家王爷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白夫人,千般风流和万种风情就聚在双眸里,平时冷若冰霜的眼睛就要溢出春水……还有那满嘴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骚话,是辰王该说出来的吗?
“属下眼瞎走错了地方,请王爷恕罪!”老果踉踉跄跄地溜了。
蓝锦展颜一笑,微醺的目光扫过苍茫夜空,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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