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佑随便从地上捡了样东西,朝着他砸过去,江中影微微撇头躲开,从脸盆里舀了水,道:“本想伺候陛下沐浴,你既然不愿,就……”

  他捏住孟佑的下巴,把那碗水硬给灌了进去。孟佑被呛得连打几个喷嚏,水溅落在他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江中影觉得不尽兴,又给他灌了几碗。

  “江中影,朕迟早要将你碎尸万段、五马分尸……”孟佑恶声骂着,嗓子逐渐感觉不舒服。

  江中影扬声道:“杨统领。”

  杨冠进来,入目便是地上落汤鸡一样的皇帝,随即移开了目光,拱手道:“请江大人吩咐。”

  江中影两手负在身后,虽然还是一身太监装扮,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道:“收拾一下这里。”

  杨冠默默地清理完一地狼藉,就关门出去了。

  江中影弯下腰,很轻松地就将孟佑抱起来,放到龙榻上,盖好被子。孟佑恨得目眦欲裂,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就连身上也使不上劲了。

  江中影在铜镜前折腾了一阵子,转首又变回了小盆子的脸,亦步亦趋地打开门,尖着嗓子喊道:“快来人啊,陛下不适,传太医!”

  北国。

  摄政王府的后花园里传来一阵笑声,秋千高高地飘起,又高高地落下,忙得小茉莉跟着来回跑。

  “喜欢吗?”沈茶白问。

  “喜欢!”念卿回答着,推秋千的手更卖力了,他实在太喜欢看母妃在秋千上笑得开开心心地样子了。

  洛璟尘在旁边多少有些看不下去,说:“给念卿做的秋千,你好歹是当娘的……”

  念卿立刻不满了,扬起白嫩的小脸,一板一眼地教育道:“父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母妃呢?”

  洛璟尘哑口无言,沈茶白一脸嚣张地冲他做鬼脸。

  “王爷,信。”老果捧着信鸽过来,解下里面的信,递过去。洛璟尘看完,逐渐变了脸色。

  沈茶白没心思继续玩了,从秋千上下来,问道:“江中影得手了?”

  “嗯。”洛璟尘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她看,道:“我们该动身了。”

  沈茶白已经猜到了,除了信,还有一份真正的南国城防图。

  未央341年夏末,北国皇帝洛璟九颁布诏令,喻告天下:“古有大国,名曰未央,未央始帝实行分封制,令太子守庙宇,诸王掌一方。然,土地有尽而子孙无穷,弱肉强食,烽烟四起。幸有两位豪杰,以攻城略地之能,平复乱世;以怀柔天下之心,勒马止戈。自此天下一分为二,北方归洛,南方归孟。”

  洛璟九背到这儿的时候,默默地喘了一口气,暗道嫂子咋编了这么多字,继续扬声道:“然,南国孟氏传至十三代至十六代,君王昏庸无才,远忠臣而亲小人;残暴无德,违先祖仁爱百姓之心。朕承洛氏与孟氏先祖之志,不忍南国百姓受苛政之苦,不忍两国再起战乱之祸,愿天下一统,忠臣良将皆为明主效力,两国百姓亲如一家,同礼相待。”

  洛璟尘听了,对自家夫人的文采无比崇拜。

  城楼外,二十万大军列队整齐,明媚的阳光折射着铠甲,红缨在清晨的风里飞扬。皇帝站在城楼上亲自送他们出征,喝了送行酒,将士们摩拳擦掌,“凯旋归来”的声音在都城上空传响。

  洛璟九看了洛璟尘一眼,道:“此次出征,不杀良民百姓,不抢金银细软,朕要你们打一场和平之战!”

  摄政王带着众将士山呼“陛下万岁”,长戟指向长空,扬声道:“出发!”

  沈茶白一身银甲,骑马跟在摄政王身后,这次,她以军师的身份随行。临行前,念卿对爹娘依依不舍,昂着小脸问:“父王,母妃,为什么要打仗呀?”

  沈茶白抱着他,答道:“为了以后不用打仗呀。”

  “可是我舍不得你们怎么办?”

  “等到万家长安,爹娘就回来了。”

  南国。

  龙涎宫乱成了一锅粥,姜太医诊了,连忙跪下道:“陛下腿伤未曾痊愈,连日疲于朝政,这才突然引发痛风。微臣医术浅薄,无能为力,请陛下降罪!”

  孟佑此刻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如何能治他的罪?只瞪着眼睛,无能为力地看着他虚伪的嘴脸。

  小盆儿忙把目光转向刘太医,恳切道:“刘太医,您医术高明,快救救陛下吧!”

  他脸上全是焦急和关切,袖子里却悄悄露出一把金锁给他看。刘太医一眼便认出,那是他给孙子的满月礼。

  “你究竟想干什么……”刘太医紧张地指着他,赤红的目光仿佛想要把这个贱奴撕碎。

  小盆儿对他的指责无动于衷,一脸淡定地看着他:“不知刘太医能否医治陛下?”壹趣妏敩

  刘太医咽了口唾沫,厌恶地看了姜太医一眼,道:“痛风之症,着实棘手。”

  小盆儿微微颔首。

  第二日早朝,大臣们便全部得到了消息,顿时沸反盈天。孟佑既无血缘兄弟,又无子嗣旁支,朝政怎么办?

  若是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可由丞相暂理朝政,但是沈伯远已告老还乡,丞相的位置被一分为三,尚书令的位置还空缺,中书令和门下侍中刚刚上任,资历都不足,谁都没有独挑大梁的本事。他们叽叽喳喳讨论了几个时辰,决定在陛下养病期间,以中书令常山泰、门下侍中姚远为首,几位尚书共同商议决策朝中大事,并为陛下轮流侍疾。

  是夜,常山泰前往龙涎宫侍候,到了半夜,孟佑终于睡下了,小盆儿也靠着墙角打起了瞌睡。常山泰第一次伺候人,没有睡意,见桌案上散着一摞奏折,担心漏下要事,便想着整理一番,待明日搬到朝堂上讨论。

  在小盆儿的精心布置下,他顺利翻到了姚远弹劾自己的奏折。

  下一夜轮到姚远侍病,小盆儿轻声道:“常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姚远一向讨厌太监,有些不耐烦:“说!”

  小盆儿抿了抿嘴,很难为情地开口:“常大人去浣花楼听曲时,酒后说起过圣德塔一事,陛下得知后十分震怒,谁知一怒之下引发了痛风……”

  “你如何得知?”姚远急道。

  小盆儿垂眸不语。

  姚远立即懂了,他是陛下的贴身太监,有人向陛下告密,他自然知道。他长呼一口气,问:“谁向陛下告的密?”

  “奴才不敢说。”在他的追问之下,小盆儿才怯怯弱弱地提醒:“自是与您地位匹敌之人。”

  姚远看着熟睡的孟佑,脊背发凉。他自知陛下对圣德塔一事讳莫如深,严令那日随驾的人全部咽在肚子里,如今犯了陛下的大忌,陛下一旦醒来,自己如何自处?至于那告密之人,是常山泰,于庆,还是其他人?

  北国大军已经到了兰因海,洛璟尘扬鞭指着前面,侧首笑道:“小白,我们又到这里了。”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沈茶白与他相视一笑,

  老果眯眼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沉浸在亲眼见证的过往回忆里,总结性地说:“缘,妙不可言。”

  许多天后,北国的诏令也以国书的形式送到了南国朝廷,随之而来的还有北国已经跨越兰因海、三个州郡的将领不战而降的消息。

  常山泰在大殿上就骂了起来:“北国无耻,竟把抢我国土之事说得如此道貌岸然!是可忍孰不可忍!”

  姚远故意怼他:“常大人看不下去,能亲自去战场上杀敌吗?眼下我国军力不盛,不宜打仗,本官建议求和。”

  “这话你也能说出口!”常山泰眉毛倒竖,拍打着那道诏令:“你以为北国要的是钱财美女几座城池吗?你好好看看,他们想要整个北国!”

  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要不是其它人拉着,差点就动手了。

  摄政王的大军在叙州驻扎,将士们暂时休整。靠近海岸的州郡空气干净湿润,夜晚的星星很亮,像揉碎的金钿洒在墨色天幕上。m.sxynkj.ċöm

  洛璟尘把烤得吱吱响的羊腿递过去:“小白,你吃。”

  沈茶白抿了抿嘴,颇为自律地说:“王爷,小仙女是吃不了这么多的。”

  “你先吃,剩下的给我。”洛璟尘吩咐老果:“其它给将士们分了。”

  老果赶紧离开,他早受不了俩人腻歪了。

  “多亏夫人英明,选了利州、遂州、岚州作为突破口,所谓攻城先攻心,三州不战而降,让南国朝廷受到沉重一击。”洛璟尘见老果走远,坐得离沈茶白更近了。

  沈茶白顺势靠在他胳膊上,仰着头看着星空,道:“我现在最喜欢两种文官武将,一种是能以大局为重、灵活变通的,还有一种是只顾自己,不顾国家的。”

  洛璟尘懂她的意思,接道:“最怕那种一腔热血、即便剩下一兵一卒也要拼命死战的。我们不想多造杀戮,但是他们看不开,宁可继续效忠一个愚昧的皇帝,也不愿给百姓一条更好的路。”

  “愚忠,分明是自私、冥顽不灵,还要打上‘忠君爱国’的旗号,我一方面欣赏他们,另一方面又讨厌他们!”沈茶白用树枝在地上画了图,说:“往前,这里是梧州,驻守梧州的将领是孙启平,我担心他会死战到底。”

  “小白心善,我明白。说好听点是济世安民,归根结底还是来打仗的,不然我们带这么多兵做什么?一个政权的覆灭少不了鲜血,但是我们如果不推翻了它,百姓会受苛政荼毒,两国会源源不断地起争端,将来会有更多生灵涂炭。”洛璟尘歪头看着她,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你也当过将军,在沙场饮过血,这么柔软的心肠,当时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当蓝锦的时候啊,看到那些血就觉得恶心,到了晚上回去偷着哭。”

  洛璟尘接道:“白天还会凶巴巴地对我喊打喊杀。”

  “小时候跟我爹赌气离家,一路饿着肚子,边哭边走,遇见了很多流浪街头的小孩子。他们跟我不一样,他们的父母亲人都不在了,只能沿街讨饭活着,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时候我就在想,想着将来若有能力,就给世界上所有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家。”沈茶白低声念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洛璟尘心疼地抱抱她,她的小白一生坎坷,多年流浪,却没有怨过谁恨过谁,总是想着别人。他自认做不到这样豁达,也做不到这样悲悯众生,他只爱她一人,便将她的心愿记在心里,用一生去践行。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是人间狗尾巴花更新,里应外合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