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过,三个女人在东偏殿等候,卫仙儿的心死灰复燃后又张狂起来,蓝锦和兰夫人俱是一脸忧色。sxynkj.ċöm
太子有罪,被审的却是辰王,这是何道理?
小太监捧着黄卷走来,三人迎上去跪听旨意。
“辰王妃卫氏乃罪臣之女,德行不足,对朝廷心怀怨恨,罪不容赦,即刻杖毙;白侍妾和兰侍妾可以回去了。”
转变过于突然,三人表情各异。
卫仙儿被小太监拖出去的时候,仿佛又疯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父皇,哈哈,我认贼作父喊了你那么声父皇,真是恶心极了。你怕我供出太子吗?你的六儿子害你的七儿子,多好笑啊,你杀了我全家,我便诅咒你的儿子自相残杀,诅咒你的江山落于他姓之手……”
凄厉的叫声刺穿了黑夜,她在咽气的前一刻还在破口大骂。她生来便是千金小姐的高贵身份,有着人人艳羡的美貌,有着骄矜,自信有一天能坐到天下女人最期待地位置上。可惜命运由不得他,自从被安排了婚姻的那一刻,她和她的家族便成了朝廷的棋子,从此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小白,我们回去了。”洛璟尘进来的时候,眼角微微发红,右脸颊也有点红,尽管语气尽量克制,还是有比平时多了鼻音。
大概是这一日的变数太多,蓝锦一时没缓过来,神色木木的,半晌才“嗯”了一声,和兰夫人一起,慢腾腾地跟在他身后。
她纳闷,卫仙儿犯得是伙同太子陷害辰王这样的大罪,定罪的旨意怎么以区区一句“德行不足,对朝廷心怀怨恨”揭过去了呢?皇帝不把她勾结太子的罪名扯出来,难道还想保护太子?
皇宫的灯火长燃,照不尽长夜。
折腾了一整天,蓝锦太累了,步子也有些跟不上。洛璟尘回首微微一笑,把她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很不好,充满了厌恶之意,蓝锦换种语气重复了一遍:“放我下来,在宫里不合适。”
洛璟尘贴心地想:她今天受了不少委屈,一时情绪激动罢了。轻声问:“刑部有没有难为你?”
“没有。”
“你穿得明艳动人,是不是担心父皇会查挟持胡达的‘男子’?”
她含糊应了,本是十分不愿靠近他,谁知一天折腾下来又困又累,再说以前也不是没被他抱过,看开一点,暂且随他去吧。
迎面走来刑部尚书司马维和太子妃陆秋波,三人相互见了礼,洛璟尘出于好奇只瞧了陆秋波一眼,好奇她的额头上为何裹着纱布,接着把目光收回来。
再看被自己光明正大地抱在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
洛非天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陆秋波先给跪在外面的慧恩皇后行了礼,随着司马维进了重华殿,长跪道:“父皇,妾身无德,不能劝诫太子殿下,愿将妾身所知全部秉明父皇。”
洛璟尘抱着她一路走出皇宫,辰王府的人刚刚被放,没有人也没有马车来接。宫外走得越远,道路越黑,只能靠淡淡的月光勉强视物,到了树荫浓郁处漆黑一片,洛璟尘把她抱得更紧,凭着熟悉的记忆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喜欢上了这样的氛围——黑夜遮挡万物,天地之间,只有他和她。
登峰造极的权力,万里如画的江山,叱咤风云的野心,洛璟尘都舍不得,但更舍不得怀里的人,
曾以为那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如今全部抛下,反倒觉得一身轻松。
皇帝让他交出魏武营的军权,他交了。
皇帝逼他发誓,此生不得觊觎太子之位,他发了。
他像孩子一样红了眼睛,问:“父皇,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皇帝的目光里带着不忍,也带着决绝,负手望向窗外茫茫夜色,背对着他道:“这是你母妃的意思。”
洛璟尘不解。
“璟尘,你看父皇这个皇帝当得舒心吗?”洛非天长叹一声,恳切道:“你与璟轩不和,朕生怕他将来难为你,所以给你兵权,让你靠自己的力量去开辟一块天地。现在这个局势,璟轩的太子之位定是保不住了,将来没人会再为难你,朕放心了。许多年之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带着你喜欢的人一起孝顺你的母妃,逍遥自在,尽享人间之乐,这是朕此生求而不得的日子啊!”
听上去很美好,但这不是洛璟尘的设想。
他失声问道:“父皇,儿臣斗胆问一句,您打算……立九弟为太子吗?”
洛非天徐徐转过身来,逼视着他的眼睛,道:“小九从小和你最亲,告诉朕,你不会也想跟他争吧?”
洛璟尘心里有一团烈火,本欲一展天性熊熊燃烧,洛非天却向他泼来一盆一盆地冷水,让它无论如何都燃烧不起来,实在是憋闷极了。
他做不出回答,他无心与九弟为敌,但是那个位置,他太想要了。
洛非天顷刻间变作严父形象,指着东偏殿的方向,冷声道:“你知道一国之君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冷血无情,是六亲不认!你只要点一下头,朕立刻下令杀了白侍妾,下旨封你做太子!”
“不!”洛璟尘膝行向前,去抓洛非天的龙袍裙摆:“父皇为何执意要杀她,您明明知道她是无辜的!”
“无辜的何止是她!哪个皇帝没有沾过无辜人的血!譬如今日你做了皇帝,百姓跪在鸣冤台上让你杀了白侍妾,你杀还是不杀?”
洛璟尘难以理解父皇的鬼逻辑,怔了一瞬间后,幽幽道:“请恕儿臣不敬之罪,如果江山和母妃之间您只能选择一个,您……”
“逆子!”话音未落,他的右脸颊挨了重重的一下。这是洛非天第一次打人,也是洛璟尘生平第一次挨巴掌。
这一下把他彻底打蒙了。
也把他打清醒了。
他苦笑,皇帝不想让他做太子,他居然在这里质问为什么,多傻,多好笑,像一只流浪狗向人摇尾乞怜。
他是皇帝,他说了算,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远处逐渐有了光亮,老果提着灯笼找来,洛璟尘眼神示意,让他不要吵醒了怀里的人。蓝锦的身子不沉,洛璟尘一直把她抱到红豆苑放在床上,人也没醒。
洛璟尘戳戳她的脸,睡得跟小猪似的。轻手轻脚地替她拆下钗环首饰,解了鞋袜衣裳,温毛巾擦了擦脸,盖好被子,盯着她的脸瞧了一会儿,落下温柔地一吻,这才离去。
他走后,蓝锦睁开了眼睛。
三日后,尹直被押送进都城,将太子所犯之罪悉数供出。铁证之下,洛璟轩痛哭流涕地认了罪,承认用买草药的钱买了馒头,承认杀了在府外号丧的百姓,唯独不承认在馒头里下毒。可惜事情过去太久,毒馒头的源头已经被抹干净了,查无可查。
吴杰绝望之下也招了,他依仗职务之便卖官鬻爵,用人唯亲,私令关闭城门阻拦伸冤的百姓,酿成城门之祸。
未央337年九月初八,洛非天颁下圣旨,废黜洛璟轩太子之位,贬为庶人,终身监禁;吏部侍郎吴杰已在狱中畏罪自尽,与案子有关之人都被判了刑,但吴家是慧恩皇后的娘家,顾及皇室颜面,不再罪及无辜之人。
鸣冤台的百姓总算盼来了结果,有人额手称庆,认为这是平头百姓对抗残暴的一次巨大胜利;更多人的心怀不满,圣旨没有将太子的罪责列明,车大人没能沉冤昭雪,太子害死那么多人却还能保住性命。这些不满最终被宫里给压了下来,朝廷为了百姓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除了毒馒头,还有几个疑点:挟持胡达的人是谁?城门外杀死守城官兵的人是谁?车向荣是不是太子杀的?
车夫人一身白衣素服闯到了重华殿前,长揖叩首:“未亡人请陛下公开先夫真实死因!”
皇帝让人给她搬了椅子,她却不起身。
“车许氏,朕看你聪慧,以为你会明白朕的苦心。”洛非天把刚看完的奏折搭在另一摞上,道:“车向荣赈灾时不幸殒身,是赤胆忠心,是为国为民,依照北国律法,车向荣能享受追封,你们的儿子成年后承袭官位,车家将享受皇恩,荣及三代。但是,如果车向荣是被人害死的,朕必须收回这些荣光和恩惠,车家只能得到朝廷的一点抚恤。”
车夫人焉能看不懂皇帝掩盖车向荣的死因,为的是给太子减轻罪责?她神态肃然,长拜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这些哀荣若不属于车家,车家不敢冒然领受。先夫在天之灵也定然不愿臣妇这样做,臣妇求陛下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洛非天的眼睛像黑夜里的鹰,有洞若观火的本事,他把一句“你别不识好歹”的怒言憋了回去,换成温和的话:“车夫人伤心过度,朕给你几天时间,希望你能想明白。”
车夫人最终黯然神伤地离开了重华宫。
这件轰动朝野的大案子里,唯有一个很难撇干净的人撇了个干干净净,她就是陆秋波。那夜,这位太子妃将洛璟轩的罪状悉数秉明皇帝后,拿出了一份休书。
洛非天看了休书,确认是洛璟轩的字迹,暗道这些儿子都随了自己,全是痴情种,大难临头了还知道保护自己的女人。
陆秋波拜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嫌弃小女姿色丑陋,不配为太子妃,早已将休书写下。太子害怕被皇上责难,小女也害怕连累父母名声,所以一直厚颜赖在太子府上,也尽了为妻为太子妃之责,自认没有一分对不住太子。”
洛非天把休书靠近烛台烧了,冷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不受连累?”
“陛下明鉴,小女所言并非为了逃脱罪责。求皇上恩准小女与太子殿下和离,再行治罪,小女不怕死,但求死后有个自由的魂魄。”
“自由的魂魄?”洛非天讥笑一声,他自己毕生不敢奢望的,竟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出来。就在陆秋波觉得无望的时候,皇帝大概觉得当夜做了太多缺德事,大发了善心:“太子既然休了你,说明你不配做皇家的儿媳,出家人不问红尘事,你去白雀庵落发修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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