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江中影折腾了一顿,孟佑不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便揣了把匕首在身上,谁再有不轨之心,随时捅了。
那夜,江中影把于庆打晕了以后,便来到龙榻前,道:“陛下,且让江某送你一程。”
孟佑被他一手捂住嘴,一手勒住了喉咙,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睁大眼睛无助地瞪着他。他深知在劫难逃,只能跟命运赌一把,在真正咽气前把脑袋一歪,屏住呼吸,扮作死状。
万幸,江中影被他骗过去了。孟佑一夜不敢睡,努力维持着双目圆瞪的凄惨死状,第二日,因凌晨的气温太低,他又有些气血不足,脸部冰凉,又骗过了惊慌失措的于庆,骗过了早知原委、误以为他已经死掉的姜太医。
大臣们闻讯悉数赶来,孟佑这才放心,使劲眨了眨眼睛,嘴里“呜呜”地发出声音,手脚尽可能地乱蹬乱踢,使劲证明自己还活着。
于庆被杨冠控制住了,在殿外听到陛下还活着的消息,如逢大赦般地大喊:“小盆儿是江中影!江中影害了陛下!陛下不是痛风,是中毒了!”
大家这才知道其中原委,派人去抓小盆儿。小盆儿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宫里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孟佑不再吃江中影的毒药,太医用针强制为他疏通脉络,他才勉强能开口说话。以杨冠为首的锦衣卫、姜太医刘太医等被江中影或收买或威胁的太医,全部被处死。于庆虽然摆脱了了谋害圣上的罪名,但还涉嫌陷害许太妃,孟佑如何能饶过他,把他关到天牢里,各种大刑轮流伺候着,也是生不如死。
北国大军所向披靡,孟佑知道鸡蛋撞不过石头,何况身体已经被摧残成了这副样子,怕是没多少日子了。他苦思冥想很久,便想出个同归于尽的好法子,让人谎称他已经驾崩,引北国大军前来。
萧百威策马而来,背上出了一层薄汗。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水库像一片无际的大海,在星空下的泛着粼粼水光。远处有连绵青山、千亩稻田,百姓这时候已经熄灯安睡,只有鳞次栉比的屋舍隐在夜色里。
他终于狠下心肠,闭上眼睛,吩咐道:“开吧。”
“是。”
闸口一开,水势携着毁天灭地地力量滚滚而下,萧百威不敢听那声音,仿佛那水冲到了自己身上,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体淹没,却无处可逃。壹趣妏敩
想象中的那种无望的感觉让他感到窒息,他猛地睁开眼睛,忙道:“停下,谁让你们开的,赶紧关了!快!”
底下的人连忙大喊:“快关了,萧统领说关了!”
萧百威深呼一口气,似乎不够,又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他抬眸看看星空,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通透和自在:南国江山都要没了,还为那劳什子皇帝卖什么命?我萧百威今日便是抗旨不尊了,谁能奈我何?
城外,二十万大军早已离开饺子坡,洛璟尘让十五万兵马撤离到了安全地带,将整个都城围了,另外五万在他的带领下直逼皇宫。
护城河的水刹那间顷泄而下,因水势过猛,且皇宫地势较高,洪水在中途没有过多停留,沿着地势直逼城外饺子坡。
水势打破了安静的夜色,惊动了刚越过护城河的兵。都城虽然没有被淹的风险,但还是有许多水漫了出来,打湿了马蹄。
老果后怕地说:“王爷,真被你料准了,咱们要是没撤出来,能全淹死在里面!”
行军打仗的人对地势最为敏感,沈茶白何尝没有看出饺子坡在护城河的下游,但是她想,朝廷总不能不管百姓的死活,何况南国已经是强弩之末,已经无力回天了。可是,她还是天真了,险些失算于人性的丑恶。
“孟佑疯了!”沈茶白急忙望向洛璟尘:“借我一支兵,我知道闸口在哪里,我去关了,不然下游的人全部淹死!”
“好!你带上骁骑营三万骑兵,老果你也跟着,保护好夫人,其他人随本王杀进皇宫!”
沈茶白走到半路,发现水势越来越小,渐渐有停下的趋势,心中稍安,正好遇上了策马而回的萧百威。
“太后?”萧百威无比震惊地望着她。
“你开的闸?”沈茶白问。
“已经关了。”萧百威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甚至连太后为什么能率领北军都没心情理会,直言道:“打皇宫吗?我让羽林卫都撤出来?”
沈茶白岂有不应,连忙道:“行。”
前脚洛璟尘才包围了皇宫,后脚沈茶白和萧百威便到了,羽林卫刚刚抄起家伙,便却听萧百威远远喊道:“兄弟们,不给那狗皇帝卖命了,咱回家去!”
他的兄弟们早就受够了窝囊气,纷纷摔了手中兵器,骂道:“操,不干了!什么玩意儿!”
龙涎宫的大门被一脚踢开,孟佑冷笑着看着来人,他从不饮酒,却看起来一脸醉意:“母后,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小白脸啊,连自家的江山都抢……”
沈茶白对龙涎宫熟悉,习惯性地在以前坐过的地方坐了。她以前坐在这里,凤钗锦绣,举手投足皆是皇家仪态,一脸虚伪地对这个好大儿嘘寒问暖;如今却一身戎装,坐得潇洒恣意,看洛璟尘时温柔无比,转到孟佑身上时,只剩讥笑和疏离。
她慢条斯理地说:“谁是你的母后啊,你的祖坟都被我家夫君给炸了。”
洛璟尘微微颔首,朗声道:“本王从北国带来了二十万大军,现在还剩二十万,除了几个不开窍的,一路基本没碰上什么麻烦。你的江山哪是别人抢的啊,分明是你自己作没的。”
孟佑攥了攥手,十指尚不能完全握成拳,恨声道:“江中影不是你安排的?”
“江中影……不是你给自己安排的吗?”沈茶白反唇相讥:“要不是他,你能把孟奕的儿子都杀干净吗?”
“朕杀的岂止是他们,说来母后应该感谢朕……”孟佑的后遗症严重,只能歪着头说话,他本来因此很是烦躁,但是现在却从这个动作里找到了一种……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的优越感,说话也比平时利落了一些:“当皇后的日子不好过吧?活活跪了三个晚上,夜夜聆听活春宫,要不是朕派人下了药,让父皇早登极乐,母后哪能那么快脱离苦海?”
“孟奕是你杀的?”沈茶白震惊。孟奕的死法当年对她来说虽然有些骇人听闻,但她自顾不暇,哪会有闲思考虑背后是否有文章?又如何会想到,杀害孟奕的居然是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怯怯弱弱的皇子。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孩子。”他道:“我娘帮我铲除了所有的绊脚石,可是,还会有皇子源源不断地出生,杀起来实在太麻烦了,我就想到了这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哦,所以南国后继无人了。”洛璟尘说得轻描淡写,嘲讽之气尽显。
“你!”孟佑被他噎了一下。
“还有一事我没想明白。”沈茶白起身,走得离他近了些:“我从未起过害你的念头,也没有妨碍你做皇帝,你为何要杀我?还有,你如何知道我有武功?”
孟佑微微抬起胳膊,指着她的袖子:“你这里面是不是藏着一把扇子?”
沈茶白一怔。
“你伪造奏折,江中影想要杀你,朕躲在帘子后面看到了你的扇子,朕猜测你是个武功厉害的人。也是那时候朕才知道,江中影原来有那么多壮志难酬,这样的人,如何能甘心为朕卖命呢?所以朕把虎符给了母后,相信母后一定能不辱使命。”
洛璟尘一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听了这段过往,总结性地道:“你从来不是傀儡皇帝,但也没有完全大权在握;江中影一面扮演着权臣的角色,一边当着你的走狗。就在你们两个的互相利用、互相算计、互相报复里,南国……大厦将倾。”
沈茶白眼睛转了一圈,恍然大悟:“我曾去过江府,在羽林卫面前亮出扇子帮过老果脱困,看来那时候你就猜到了是我,所以对我起了杀心。”
“不是。知道你有武功的那一刻,朕便想杀了你。皇宫之中,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太后,朕怎么可能睡得着觉?”孟佑皱起眉头:“没想到,朕派去的锦衣卫居然一个都没回来。”
“你说什么?”沈茶白听得一头雾水,想要再确认一遍:“杀我的锦衣卫究竟是你派去的,还是江中影派去的?”
“你去圆山的路上,碰上的锦衣卫是江中影派去的,因为他不想让蓝锦上战场,所以截杀你。把圣旨和虎符交给蓝锦后,你就没什么用了,朕又派了锦衣卫杀你。”孟佑说得无比清楚:“锦衣卫的人,有的听命于朕,有的听命于江中影,母后明白了吗?”
沈茶白脸色煞白,十分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原来在荒山上遇到的那波锦衣卫不是去杀蓝锦的,而是去杀自己的!竟然是自己连累了蓝锦。
而自己,居然一腔热血地上了战场,傻乎乎地为这个皇帝守护江山!
“孟佑,你以为你杀的是谁?一个皇帝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将军,你不做亡国之君,天理都不容!”洛璟尘把孟佑像拎小鸡一样地拎起来,嫌弃地扔到地上,道:“小白,我们不用找江中影了,害死蓝锦的人就在这里。”
孟佑被摔得浑身生疼,道:“胡说,蓝锦分明是战死的!”
且不管蓝锦的死活,孟佑对江中影恨得咬牙切齿,要是有人愿意收拾江中影,他也能死得畅快些,可是,显然自己刚刚说了不该说的话。
老果从外面进来,道:“王爷,所有朝臣已经在外面候着了,除了两个冥顽不灵的,其他人都愿意归顺北国。”
洛璟尘淡声道:“拿下孟佑。”
“朕绝不死于宵小之辈!”孟佑正要咬舌自尽,沈茶白飞身去阻止,却见他袖中银光一现,及时捏住了他的手腕。
匕首坠在地上,孟佑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嘴角有鲜血滑落:“想把朕公开处刑?休想……”
他曾想,等到把所有不服他的势力全部剿灭了,等到坐稳了皇位,掌握了绝对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就像史书里的明君一样,励精图治,做一个盛世君王。即便百年之后回归黄土,也是群臣哭泣、百姓跪送的风光场面,他将被写在丹书青史里,万世传颂。
他生来聪明,又通透人心,用尽手段地登上了皇位,机关算尽地守着皇位。可是,皇位还没坐稳,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一定是因为杀人杀得太慢了,他在弥留之际这样想。
小小的身体倒在一地狼藉里,再也没有起来。孟佑被人拖出去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的,不知是仇恨还是不甘。www.sxynkj.ċöm
护城河附近的地面湿漉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下了一场雨;下游屋舍依旧,只是稻田里的水高了几寸。
多亏萧百威一时善念,及时关闸,他救了几个州郡,也救了自己。
长夜无尽,烛花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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