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璟九来到重华殿外,听到了这句话,一时顿住了脚步。
“你说……什么?”洛璟尘惊道。
肖公公趁着他失神,急忙把他推开好远,把洛非天护在自己身后。
洛非天在椅子上艰难地动了动,让身子好受一点,道:“你母后原先嫁过人,后来跟了朕,进宫的时候已经身怀六甲,她不知道怀的是谁的孩子。但是为了你母妃,朕答应她,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养。”
“朕爱屋及乌,也真的觉得你是我的骨肉,二十年都没有怀疑过。几年前洛璟宇死了,你从战场归来,朕就考虑立你为太子。要不是老肖提醒,朕险些忘了你的身世,就让东厂的人去查,滴血验亲。”
洛璟尘想到了在郊外和小白遇到的黑衣人,他们不下杀招,只给他造成轻伤,自始至终不开口说话。他们是东厂的太监,一开口很容易暴露身份。
“便查出……我不是你的孩子。”洛璟尘接着他的话,神色黯然。
洛非天正色道:“朕很痛心,不得不打消让你继承大统的念头。但即便这样,朕也没有厌弃你,想给你和韵儿安排好将来。”
洛璟尘讥笑道:“陛下真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高风亮节,仁爱无双,我应该对您感激涕零啊。”
“你仍可以唤朕‘父皇’。”
“请问父皇,我的亲生父亲是……是顾长檐吗?”
洛非天震惊地直起了身子,警惕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
洛璟尘道:“母妃告诉我的。”
“不可能!”洛非天嘶吼。洛璟尘想谋逆,他能泰山崩于前而不倒;洛璟尘想杀了他,他也维持住天子的高贵仪态。但是听了这句话,他如遭雷击,心理防线全部被击溃,手握成拳不知疼痛地砸在椅子扶手上,紧张道:“韵儿最爱的是朕,是朕!她不可能再提那个名字,她早就忘了他了,韵儿这一生一世、生生死死,全都属于我!”
洛璟尘虽然还停留在对身世的震惊里,但他不想错过得知真相的机会,故意激怒他:“母妃跟我说过,她早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孩子,也从来没有忘记过顾长檐。她对顾长檐的死耿耿于怀,为了给顾长檐保住唯一的血脉,无奈之下才答应进宫。”
“胡说八道!你母妃死前才知道顾长檐的死因,怎么会对他的死耿耿于怀……”洛非天愤怒地说完,忽然觉察到不对劲,目光一凛,道:“你诈我!韵儿不会对你说这些,你刚刚才得知自己的身世。”
“顾家是父皇杀的,母妃从无极台上摔下来,是因为得知了顾长檐的真实死因。”洛璟尘双目赤红,厉声道:“怪不得父皇对母妃的死避之不谈,你才是害死母妃的罪魁祸首!”
洛非天唇色惨白,脸色极不好看,避开洛璟尘的质问,恨声道:“顾长檐本就不配,他该死!”
洛璟尘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父皇想要什么,就要不惜一切手段地抢过来。将心比心,儿臣想要把皇位抢来,不过分吧?父皇既然说了要把我当亲生儿子,何不践行到底呢?”
洛非天情急之下咳嗽地更加厉害,把肖公公手里的帕子染了血。洛璟尘借机拿起桌案上的圣旨,丹凤眼微微眯起,饶有趣味地说:“儿臣来得不是时候,还差一个字,让儿臣替父皇写完吧。”www.sxynkj.ċöm
他捡了毛笔,作势要写。
“逆子!”洛非天怒吼着要起身,这才发现双腿一点也使不上力气了,半边身子失去了知觉。
“忘了告诉父皇,秀儿给儿臣的药,儿臣一直留着,让人添在了你的茶水里。可儿臣做不到父皇那般无情无义,你派人要我的命,儿臣对你却下不了手……”洛璟尘扔下圣旨,逼近洛非天。
洛非天下半身麻木动弹不得,在椅子上胡推乱动,连人带椅摔在了地上。
“陛下!”肖公公泣声喊着冲过去,洛非天已经双目紧闭,身体一动不动了。
“父皇!”洛璟尘大惊。
肖公公为洛非天悲痛欲绝,忽地转过身来,目光凛冽,动作敏捷,毫不犹豫地直击洛璟尘的胸口。
“七哥小心!”门外的洛璟九突然出声。冲进来用自己的身体撞肖公公。
洛璟尘早已迅速反应过来,及时前半身后仰,躲过了致命一击。但肖公公不计后果地将十成功力蓄在两掌,掌风狠辣,势必要夺了洛璟尘的命。
洛璟尘不敢低估肖公公,这奴才不会轻易罢手,确保性命无虞后,他冒着被掌风重伤的危险,抬掌反击了回去。
肖公公突然双目圆瞪,嘴里吐出鲜红色的血。
洛璟尘惊讶,两人刚才离得太紧,他那一招不能使出全部的力量,只能将他击远后再蓄后招。却在眨眼之间,忽生变故。
肖公公倒地而亡,七窍流血。
洛璟尘后退三步,轻咳一声。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洛璟九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想把肖公公推开。肖公公怕误伤了洛璟九,只得强制收回内力,导致真气逆流,活活憋死了自己。若不是洛璟九及时撞了他,洛璟尘必受重伤。
装死的洛非天不装了,趴在地上伸出手,看到那个陪了他几十年的人死状凄惨,内心悲痛万分。
洛璟九连忙跑到洛璟尘身边,关切地问:“七哥,你没事吧?”
“没事。”
洛璟尘来重华宫时,对外面吩咐了“不准任何人靠近”,又道:“若是兴王来,不必阻拦”。明知小九是他争皇位道路上唯一的竞争者,他也不想对他耍阴谋伎俩,即便要争,也要光明正大。
但是现在,费尽心机地表现了二十年,苦心孤诣地争了二十年,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在起跑线上就已经输得彻底,连争的资格都没有。那是人家的江山,自己这个外人瞎惦记什么啊?
可怜,可悲,像一条流浪狗在妄想别人家的盛宴。
洛非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互相关爱、兄弟情深,没有一个人过来管他,哀声唤道:“璟九啊……”
洛璟九恍若未闻,拿了桌子上的圣旨,献宝似的捧到洛璟尘面前,喜道:“七哥,这是父皇的笔迹,就差一个字了,我字不行,你快写上!”
洛璟尘没有接过来,问道;“你不想做皇帝?”
“别拿我打趣了,我哪是当皇帝的料啊,快点,再晚些三省的老头就来议事了!”洛璟九催促着。
洛非天呼吸不均,想说话却被一口闷气憋了回去,歪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洛璟尘望着窗外,背对着洛璟九。这时正值春日融融,重华宫外牡丹盛放,燕子呢喃,好一派光景,想来山河万里,盛世应如画。他颓然道:“方才你听到了,我不是父皇的骨肉,我的生父另有其人……”
“就算你不是父皇的儿子,但你是我的七哥!”洛璟九低着头,生怕洛璟尘不认他了,绞尽脑汁地想起了一句诗:“小时候你不是教过我吗,‘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从小到大只有你疼我,不管你身体里躺着谁的血,你永远是我的亲哥哥!”
洛璟尘心中一暖,回首望着他:“你真的不介意我身上流着谁的血?”
“当然不介意!”洛璟九斩钉截铁地说:“小时候他们说我娘是宫女,说我身上流的血低贱肮脏,除了七哥,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我可以不认洛璟宇,不认洛璟轩,甚至不认这个父皇,但绝不会……”
洛璟九的一顿直抒胸臆被地上的剧烈地喘息声打断,洛非天在地上像蛆虫一样地扭动着,极力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洛璟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瞟了一眼,目光又落回他的七哥身上,道:“他算什么父皇!我饿得没饭吃的时候他在哪里,我被嬷嬷打得时候他在哪里,我被梁美人踹到湖里差点淹死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将近二十年他都没有想起我,如今想起来了?”
洛璟九平时一直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总是笑嘻嘻的,好像从来没有过烦恼。但他一直记得,快饿死的时候,是七哥从沧海宫里带东西给他吃;被嬷嬷用棍子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是七哥出面惩治了嬷嬷;在河里被水呛得快要一命呜呼的时候,是七哥跳进冰凉的湖里把他拖上岸;在宫里危机四伏,是七哥求了淑贵妃在父皇面前说好话,允他出宫建府……他可以忘记欺负过他的人,但七哥的恩情,他牢牢记得。
“哥,你做皇帝吧!”他眼神真挚。
洛璟尘欣慰地想,上天对他总算没有太过无情,拍拍洛璟九的肩膀,道:“我永远是你哥,但是皇位……从来不属于我。”他的睫毛很长,眉间落下几分萧索。
皇帝还没死,俩儿子在这儿公然讨论谁做皇帝合适,像过年送压岁钱一样推来推去,简直骇人听闻。
“你……逆……”洛非天使劲从喉咙里憋出几个字,听不出说了什么,也没人听。
洛璟九疯狂摇头:“不行不行,我当不了。”
洛璟尘安慰他:“放心,有我在。私下,哥罩着你;对外,你得罩着我。”
洛璟九再要拒绝,只听禁军首领郁齐在外面道:“启禀辰王殿下,柏大人、杨大人、马大人刚刚进了宫,正往重华殿的方向走来。”
洛璟尘道:“进来。”
郁齐被里面的场景吓了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按照辰王的意思把肖公公的尸体处理了。洛非天勉强还剩一口气,身体基本不能动弹,嘴上也说不出话了。
三位中枢大人进来的时候,洛非天正躺在床上,殿里浓重的药味盖住了其它味道,辰王和兴王正在床前侍疾,真真是一副父慈子孝的美好画面。他们问了陛下的身体状况,太医接着进来诊了脉,摇摇头,只往他嘴里送了一块参片含着。
三位大人对视一眼,尚书令柏临川带头跪下,道:“陛下,国祚未定,请陛下定夺啊!”
洛璟尘不知他还能不能书画,试探地唤道:“父皇?”
洛非天目光呆滞地望着床帘顶部,少顷,竟然回光返照似的来了精神,张开了嘴:“立……洛璟……九为太……”
他的声音很低,每个字像含在嘴里,说得断断续续。三位大臣距离较远,且年事已高,耳朵不大好了,实在听不清楚。
洛璟尘扬声道:“父皇说,立洛璟九为太子。”
洛璟九急得瞪眼。
三位大臣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辰王应储君的最好人选,怎么可能会是兴王呢?可这话,偏偏是从辰王嘴里亲自说出来的。
洛璟九靠到洛非天旁边,恭敬地询问:“儿臣资质平庸,难以担当大任。父皇,七皇兄刚才是不是说错了呀?”
洛非天凭借一股江山不能落于他人之手的坚定信念,卖力道:“传位于……兴王……洛璟九。”
这次说得清楚明白,绝对错不了了。
辰王清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三位大人虽不太情愿,依然跪道:“臣等接旨!”
洛非天侧躺着,目光正好落在洛璟尘身上,愤怒与恨意交织在一起,顿时又回了些精神,沙着嗓子道:“辰王……谋……死……”
洛璟九就趴在床边,心道不好,两手摇着他的肩膀,故意大声说话淹没掉他的声音:“父皇,你说什么?父皇,你别吓儿臣啊……”
杨可昕忙问:“兴王殿下,不对,太子殿下,陛下刚刚说了什么?”
洛璟九直视着洛非天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道:“父皇说,封辰王为摄政王,摄朝中事。”
洛非天的手一耷拉,咽了气。
未央341年三月初三,北国皇帝洛非天驾崩,举国同悲。
七日后,洛璟九登基为帝,洛璟尘为摄政王。朝臣多推崇摄政王,对兴王登基屡有不满,反对之声皆被摄政王压下。
史书记载:“帝有惑,常询摄政王。摄政王答之,帝悉数采纳,无有不应。摄政王权势滔天,功高近主。”
史官的笔墨,终究委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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