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锦听了自己的故事,洛璟尘笑着摸她的脸,又觉得可惜起来。她是战场上的一匹狼,却被她当成小羊羔一样地圈养着。
他变换了语气:“可是小白,你知道南国朝廷如何对待蓝锦吗?”
“一国大将战场捐躯,立下这般不世之功,竟只得了个无聊的死后封号。本王从前觉得士兵马革裹尸已经足够凄凉,却不知堂堂将军的尸首竟也无人去寻。”洛璟尘看着她的眼睛,问:“你说,这样的南国,配吗?值得她去卖命吗?”
蓝锦是身外人,回答地客观:“蓝将军既有战场捐躯的孤勇,他上战场为的是保境安民,不会在乎身后之名……但是,蓝锦可以不在乎,被他救下的南国不可以不在乎。”
洛璟尘双手轻轻搭在她的双肩上说:“如果蓝锦是北国人,我定视他为友、国将相待。即便他不是将军,我也会……将他视作知己,敬他护他。”
他又问:“假如……假如果你的国家负了你,你还会忠于它、保护它吗?”
蓝锦见他问得认真,好像让她非答不可一样,想了想,道:“不对,辜负蓝锦的不是南国,是南国朝廷的当权者。我想,即便被不公平对待,他不会向自己的百姓挥刀。”
自从那夜逼他吐纳真言,蓝锦思前想后,大体猜到自己像花木兰一样女扮男装上了战场,跟洛璟尘一起流落在荒岛。他见色眼开,骗自己是他的夫人,无所不用其极地把她骗到手。
不然呢?她身上实在没什么好图的,他一天天把“夫人真美”“小白真好看”挂在嘴上,能图什么?
她嘴角带笑,目光含情;“但你要是负了我,我可不会宽宏大量。”
“不会。”他两手指天,很认真地回答:“洛璟尘永不负你。”
这就够了。
蓝锦双目盈盈地望着他,觉得天底下谁都比不过眼前这个人,世上谁都不如他对自己好。她昨夜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自己喜欢他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何不随心而为,自由洒脱地爱一场。
她贪恋地靠在他的怀里,道:“你既然把我骗到这里,能骗得从一而终,也很好。”
洛璟尘无比震惊:“你都知道了?”
“嗯,喝了酒什么都往外说。”她偷笑。
“你不恨我骗你?”
洛璟尘如何都不敢相信,依着她的脾气,依着蓝锦大将军的脾气,应该掐着他的脖子大喊“洛璟尘,我跟你同归于尽”,或者伤心欲绝,远走天涯,一去不回头。
这个结果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
她实在……太大气了。
蓝锦见他不太相信,又道:“栖霞山上,你我能以生死相托,前尘往事又有何值得计较?”
洛璟尘简直高兴疯了,最近虽然被父皇伤透了心,但他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小白,顿时原谅了老天爷。抬头望天,星星洒在湖面上的光便落在了他的眼睛里,星河闪动。
蓝锦在他的眼睛里看见巧笑嫣然的自己,把他按到绣榻上,纸扇抬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说:“如果你查到了我的身世,或者我想起来了,你要接纳我的家人,不管是民是奴,不准嫌弃。”
“好,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他说。
她笑言:“以后你我夫妾同心,再不能骗我。”
他自然也应了,纠正道:“是妻。”
月上柳梢头,几片红色的枫叶被秋风吹下来,落在湖面上幽幽地打着转儿。
老果张口正要问主子啥时候回去,无意看见那俩人正腻得难舍难分,老脸一红,赶紧闭嘴了。
此后,洛璟尘把王府的所有钥匙都交给了蓝锦,府里的事都由她说了算,自己则起早贪黑地往都城外的魏武营赶。
秋高气爽的校场上,士兵们刚刚得到了休息的指令,喝水的喝水,休息的休息。洛璟尘接过老果递来的毛巾抹了一把汗,道:“父皇要我打江山,本王总不能赤手空拳地去打,特意从他手中求来了魏武营先练着,不多不少正好七万。”他比了个“七”的手势,认为自己跟这个数字很有缘分。
老果的表情一言难尽,低声道:“王爷,众所周知,魏武营全是老弱残兵,您看看这……到了战场上不是送人头嘛。”
“不是老弱残兵,父皇能给得那么爽快?”洛璟尘咕嘟咕嘟把水一干而尽,说:“我打算根据他们的体力、武艺重新编排分配,让他们各自发挥所长,实在不能用的先在后勤呆着,等户部的银两下来,再招些新兵马,把不能用的兵一点一点更换掉。”
“王爷厉害啊,居然能才从户部抠出银两。”
洛璟尘笑道:“我趁着母妃在的时候跟父皇提的,本王得催着陆明德,他干活磨叽,万一朝廷出个别的什么事,又把养兵的银子搁置了。”
洛璟尘长了一张乌鸦嘴,二十万两大银刚刚送到魏武营,就出事了。
一纸急奏连夜送到重华宫,刚刚歇下的洛非天披衣起身,一夜连下几道圣旨:命户部拨银五十万两,命太子洛璟轩为钦差大臣、工部尚书车向荣为副差,前往池州赈灾。
洛璟九气冲冲地跑到辰王府:“七哥,我不服!打仗吃苦要性命的活就交给你,带着银子去收敛人心的活就交给他,凭什么啊!”
“幸亏本王有先见之明,招了些兵,为了振奋军心,连老兵一起把三个月的例银都发了。前几天跟供马商签好了契约,银子一下来,立刻让人把银子送过去了,供马商很感动,把今年的草料都承包了。父皇让我把二十万交回去支援池州,可本王总不能一个个地问他们要回来,剩下的又拿不出手,父皇才作罢。”洛璟尘心里乐开了花,偏偏故意说得一脸为难的样子,话音一转,专门解释了一下:“本王可不是不顾池州百姓,国库里不缺钱,养兵和民生都是头等大事。”
洛璟九年轻气盛,一拳头打在棋盘上,震得黑子白字跳起来,道:“七哥哪一样不必六哥强?我就不明白了,朝廷一半以上的人都支持你,父皇怎么就充耳不闻,非要选六哥当太子?七哥有实实在在的军功,他连都城的门都没出去过!”
洛璟尘道:“池州的雨下了将近半个月,正常秋雨连绵,州丞没有放在心上。三天前突然来了一场暴雨,河道堤坝的水反灌到民居瓦舍,奏折递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淹死了几个人。车向荣去了尚能修筑堤坝,洛璟轩有什么用?他会培养杀手,会偷矿赚钱,就是不会赈灾。”
洛璟九冷哼一声:“淹死他才好!”
“这不是跟敌国打仗,他不傻,池州的官员更不傻,知道淹死一个太子的罪名比淹死万千百姓的罪名严重。父皇给他机会历练,怎么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所以陛下就拿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吗?”小茉莉身残志坚地窜过来,蓝锦手里拿着纱布和伤药,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洛璟九冷哼一声:“嫂子许是不知道六哥在我父皇眼中有多么优秀。”
“圣心或被蒙,民心不可欺。”蓝锦冷冷说完,又急忙跟着狗跑了:“小茉莉,不准在花盆里撒尿!”
洛璟九的目光好不容易从蓝锦身上收回来,问:“七哥,你在想什么?”
“想到了你嫂子说的一句话。”洛璟尘目光温柔:“她说,一个想当君王的人,不该只想着君王的位置。要胸中有旷野,心中有沟壑,要把天下百姓当成自己的子民爱戴,不要用无辜之人的血铺自己向上爬的路,否则他便没有资格奢望天下归心。”
洛璟九小时候没有机会跟其它皇子一起学习,读书不多,问:“啥意思?”
“民心。”洛璟尘起身拍了他的胸膛两下
洛璟九拇指食指摆成八字形托着下巴,煞有介事地琢磨了很久,被洛璟尘提起衣领,说:“走,跟七哥一起练兵去!”壹趣妏敩
话说洛璟轩,如果放在从前,他一定想办法把赈灾款项吞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太子——未来的皇上,格局比以往放得更大一些。更何况,他之前办了不少坏事,父皇私下打过骂过教育过,最终都帮他把罪责瞒了下了,还不计前嫌地立他为太子。洛璟轩铭感五内,暗暗发誓要做一个让父皇自豪的储君。
池州离得不远,快马加鞭三天就到了,雨势已经小了不少。工部尚书车向荣立即带上人冒雨加固堤坝。洛璟轩没受过这样的罪,不得不先休息了两个时辰,凭着坚强的意志爬起来后,问州丞尹大人要来池州的花名册,开始琢磨五十万两怎么花。
他想得仔细,让人打了好几遍算盘后,问尹直:“尹大人,你觉得银两按户数发、还是按照人数发?”
作为池州长官的尹直都快愁死了,再这样下去,太子殿下啥事没有,但他的乌纱帽甚至性命可就快保不住了,跺着脚说:“太子啊,百姓现在缺的不是钱,是吃的!地里快熟的庄稼、家里存的粮食都被水淹了,地势低的还困在家里出不来,他们不被淹死也要饿死了!”
“那,那就给他们粮食啊!”
“都淹了……正到了收成的季节,粮仓里本来就不多,卑职这府邸建得地势高,存的粮食大半都拿出来了,还剩了些,以备不时之需啊。”
“那就从别的州郡买!”洛璟轩大袖一挥:“本太子带了五十万两,让人买粮食去!”
雨不大了,但没有停的迹象,路上积水重,大多百姓为了保险起见,没有出门,官兵们划着小船挨家挨户送粮食,有些人家门口塌了,便隔着牛皮纸扔进去。两天下来,勉强接济了三分之一个池州。
洛璟轩在府衙里来回踱步,想象着百姓如何对自己感激涕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散发着福泽万民的光辉。
可是,赈灾哪有这么容易的?
吃完了这一顿,还有下一顿。
这一片村庄还没吃上,那一片村庄已经嗷嗷待哺。
破旧些的房屋被冲垮了,人们没有地方住,只能躲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一阵狂风吹过,帐篷塌了一角,哗啦啦往下倒水。
附近州郡也大大小小地遭了灾,粮食价格越来越高、越难以买到,官兵累倒一片,接济的仍是杯水车薪。车尚书不辞辛苦地在河道指挥了三天两夜,终于把主要河道的堤坝筑了起来,正要大喘一口气,猛然见到河水冲出来几具发臭发烂的尸体,吓得抽了过去。
洛璟轩听说后,吓得更不敢出门了,躲在屋里挠头发抠指甲,惊讶地发现五十万两居然一点都不够花。
无比庆幸的是,自从他来后,雨势逐渐减小;三天后,这场雨竟然被他给抠停了。洛璟轩高兴地跟老天爷欢呼,觉得赈灾顺利完成。
尹直抱住他的大腿:“太子殿下,你不能走啊,池州五千百姓你不能不管啊!”
“不下了,过几天水都淌出去就好了,我们苦尽甘来啦!”
“太子殿下,雨停了自然是好事,但池州地势低洼,四周的水都往聚集。”车向展开连夜画好的图纸,指给他看:“微臣建议,在这里、这里再修两条渠,把水引出去……”
洛璟轩不懂这些,指着尹大人说:“车尚书怎么说,你就怎么做!”sxynkj.ċöm
车向荣又道:“靠山的地方容易有地质灾害,还有这几条路,平时能走人,现在不能走了,建议提醒百姓,或者在附近放上标志。潮湿天气容易滋生疟疾,搭建的临时帐篷挤满了老人孩子,尤其不能缺了大夫,一旦发现身体不适的,立马隔离!”
尹直连忙应是。
车向荣皱着眉头,道:“此次虽有天灾,亦是人祸。池州长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雨,老夫这几天打着伞到处转了,水利设施基本老化,起不到抗洪的作用了。等这场灾过去了,老夫建议尹大人把池州的水利全部修缮一遍,未雨绸缪啊!”
尹直依然低头哈腰地点头称是,心里却拐了好几个弯:车尚书这是在拿我的错处啊?皇上没治我的罪,你倒先含沙射影地开始骂我了。都说了池州长年不下大雨,老天爷的事,能怨我吗?修水利,钱从哪里来?你出啊!
但尹直心里也清楚,如果不是车向荣及时带人疏导洪涝,情况不会这么快有所好转,便把他刚才的提议想了想,道:“车大人您看到了,下官府上就这几个兵,最近累死累活的,实在腾不出人手去修路了。”
洛璟轩灵机一动:“让百姓去,去的人多发粮食!”
尹直立刻送上满脸笑容和大拇指:“高!太子殿下高明啊!”见洛璟轩心情好了,趁机道:“太子殿下心怀仁厚,求您让朝廷再给池州拨点粮食吧,药草也不够了,棚子里那些吃药跟吃饭一样。”
洛璟轩立刻写了折子,让快马送到京城。想着自己不辞辛劳为池州付出良多,岂能简单一走了之?当即决定把买草药的银两抽出来,让人从外面订购了几十车大馒头。
车向荣带着百姓们挖了几天沟,吃住都在现场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右腿被深水里的尖锐物体划了一寸深的口子,血流不止,被百姓硬撵回来休息了。
尹大人领悟到太子的心思,把一切妥当安排好,馒头车到的那天,百姓们在府衙前排起长龙。洛璟轩站在高台上,先满怀激情地讲了一段,尹大人带头握拳大喊了几声“好”,洛璟轩开始发。
大家之前领到的多是粮食,后来粮食的质量越来越不好,不少已经发霉。大家见有白花花的馒头,一个个心情激荡,念及前面是来帮助他们的当朝太子,各个小心谨慎地排着队。洛璟轩保持着亲民、得体的笑容,非常享受被万民崇拜的感觉。
半个时辰过去了,排在队伍后面的人逐渐焦躁起来,逐渐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喊道:“太子,照你这样慢吞吞地发,我们排到明天也领不上!”
“是啊,我们饿了好几天了,腿脚都站不住了!”
尹直赶紧安抚他们,可惜语言在饥饿面前终究无力,长龙似的队伍渐渐散了形状,一个男子不管不顾地冲到前面,抢了馒头就要跑。
衙兵前忙上前制住他,他却不在乎,非要把那个馒头啃了才罢休,一边挣扎一边吃,把衙兵的手指啃出了血。
“看见了吗,谁抢到了就是谁的!”不知道谁叫了一声。
一人起哄,纷纷效仿,饥肠辘辘的人们蜂拥而上,互相推搡,踩踏、争夺,一个馒头被撕成几块,碎成粉末,像雪花一样飞到天上,落在地上,藏入人们没来得及收住的脚下。
场面彻底控制不住了……
洛璟轩瞪着眼,被尹直牢牢地护在身后。
直到有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人们齐齐望去,一个男子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嘴里嗷嗷乱叫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洛璟轩和尹直连忙过去,那人已经没了气息,嘴角流血,双目圆瞪,手里滚出啃了一半的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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