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苌离主仆离去后,周成钰便转身回了得月楼,不出他所料,李稷还没走。
看见周成钰进来,李稷便对站在一旁的裴宥道:“外面等我。”
待裴宥离开后,周成钰便大咧咧地坐在了李稷下首。
李稷漫不经心地道:“我让你坐了吗?”
周成钰要的酒具已经上来了,手上开着那坛雨初玲珑,口中说道:“不让坐,那酒你别喝了。”
“周成钰,说我有龙阳癖的是你,喷了我一身茶水的也是你。”李稷幽幽地道。
周成钰笑得一脸谄媚,“论宠信,整个后宫都比不上我,所以表兄你要是有龙阳癖的话,那一定是跟我了。”
“也对,毕竟你也是跟我同床共枕过的。”李稷本来是调笑的口吻,却突然转了严肃,“想说什么就说,你几时跟我这么客气过?”
周成钰把一盏酒推至李稷面前,道:“人,你见过了。然后呢?”
李稷端起酒盏,细嗅过之后,才饮下一口,道:“十五年的雨初玲珑,我那都没多少。”放下酒盏,继而道:“柔和其表,刚强其实。可惜了,她是个女子。”
“有多少人说过,大长公主幸好是个女子。这话怎么全让郎君们说了?”周成钰的语气多少都有些嘲讽的意味。
李稷仍是悠闲地道:“所以,你是周小娘子啊。”m.sxynkj.ċöm
被踩到痛处的周成钰难得没有跳脚,“我承认娘子们很多时候是矫情,可这郎君们一旦矫情起来,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这点来说当个小娘子,也没什么不好。”
看着李稷怡然自得地在那里品酒,半天不给个准话。周成钰有些忍不住了,“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苌离为人如何。”
“那你问的是?”
李稷的明知故问,弄得周成钰有些恼火,“我问的就是,殿试你打算如何?”
见周成钰来了气性,李稷总算是认真了几分,“成钰,你若是对她动了凡心。我作为表兄,可以在殿试的时候放过她,她的出身配你是低了些,不过好在你是幺子,姨父姨母也没指望你能有一番作为。她是心思剔透之人,只要她愿意,把姨母哄高兴不是难事。”
这回周成钰真的跳脚了,“我要真有这心思,还能等到她如今来参加科举啊?!”www.sxynkj.ċöm
李稷啧啧叹道:“能让你如此上心之人,这可是头一个,你当真没动凡心?”
周成钰道:“粗鄙,太粗鄙了。谁说男女之情就一定要事关风月,我与她就不能做至交好友吗?”
现在的李稷绝对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不咸不淡地道:“那你打算为你这个至交好友,跟表兄我说些什么啊?”
周成钰道:“那我就接着方才话问了,若苌离是个男子,你当如何?”
“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眼见周成钰要怒了,李稷立刻接上后面的话,“但你这个问题我还是可以答的。”
周成钰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然而李稷先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王澄如何?”
说起此人,周成钰都要忍不住惋惜了,“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王澄,转眼间就成了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的半个出家人了。都说情关难过,于他也一样。”
话到此处,周成钰忍不住喝下一大口酒,然后感慨道:“可他到底是辜负了那满腹才华。”然后他反应过来,问道:“说苌离呢,你跟我扯王澄干嘛?”
李稷微微一笑道:“这苌娘子的才华,比起方弘济是稍逊一筹,但与王澄比起来,算得上平分秋色。但让我说,这两个人都不如她。”
周成钰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怎么说?”
“论起心智之坚韧,那两位跟她有得比吗?”
周成钰现在是一脸幸灾乐祸,“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如今到了一个女子身上,你怎么就忘了?”
“我没忘。”李稷沉声道:“琴瑟在御,岁月静好,才是她那样的人该有的人生。朝堂是什么地方?她不该搅进来。”
“她的安稳人生,早就没有了。从她成为遗孤的那一刻起,就没了。”周成钰直直看着李稷。
“是啊,何止是她的,有多少人的安稳人生都被毁于战祸。”李稷有些怅然。
周成钰道:“十郎,你亲政那日,跟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朕当以十年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对于周成钰突然提起这个,李稷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方才我送她离开的时候,她跟我说,希望与家人九泉相见之日,她能告诉他们,为这烟火人间的太平盛世,她也曾尽过绵力。”周成钰缓缓开口道:“望表兄答应我,若苌离入朝为官,你不要因为她是女子而刻意打压。”
周成钰本以为李稷听到这番话,会有些动容,可事实是,这人不但没有,反而是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没想到啊,你居然也有跑到我这来当说客的时候。”
说着,李稷目光扫过面前的这五坛美酒,道:“这苌娘子收服人心的本事,我都要甘拜下风了。”
周成钰大手一挥道:“表兄若是答应,尽可拿去。”
李稷显然没料到周成钰答应地如此痛快,愣了片刻后,道:“我还要妘璋亲手所书的《春江花月夜》。”
妘氏二公子早丧,虽然他的妘体被人称颂,但留存于世的手书并不多。他唯一流传于世的佳作,便是那副《春江花月夜》,当初周成钰可是花了大价钱从骆荆卿那买来的,经多方鉴定确认是真迹。
这回周成钰是真的有些肉疼了,在些许的犹豫之后,依然坚定地道:“若你答应,可以。”
李稷笑了,“若不是这酒我也喝了,我真得怀疑这里面是不是加了迷魂药。一会儿让人把酒送宫里去。若这位苌娘子能考入会试前五,我便答应你,那时你再把《春江花月夜》送来给我。”
周成钰愤然道:“你这就是欺负人了,她是有考进士的本事,可考入会试前五名,对她来说太难了。若不是有会婚的限制,她大可不必今年来考。别忘了她也不过才十八岁,若再给她三年时间,状元之位未必不是她的!”
“你说得也是。”对于周成钰的恼怒,李稷毫不在意,沉声道:“无论她的夫婿是何人,以她之才都可堪幕僚。我那权倾朝野的姑母在朝堂立足之艰难,你是没看到吗?姑母有皇室血脉可倚仗,又费尽心力拉拢五姓七望,再加上父皇扶持,如此才站住脚的。苌离的出身还不足矣让她立足朝堂。”
周成钰这回真的怒了,“李十郎,你何时在意起门第出身了?!”
李稷平静看着他道:“我是不在意,可苌离乃一介孤女,踏入朝堂的第一天,她就会被人给撕了。”
说话间,李稷起身离去,最后留下一句,“对她来说,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何必要选一条不归路呢?”
目送李稷离开后,周成钰一人在雅间内坐了许久。最后,一口饮尽盏中酒液,自言自语道:“以她的聪慧,怎么会想不到这是条不归路呢?可靖东王府出来的人,有一个能认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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