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闲杂人离去,一众人等不敢再耽误,立刻跪地请罪。
李稷听见了动静,未作理会,只是静静站着,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口中饶有兴致地道:“果然不能以貌取人呐。”
这时,林间又走出八名黑衣人。带头那人四十上下高鼻深目,苍髯如戟。行至距李稷身后十步开外处,行君臣大礼,“臣等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与这人浑厚声音极不协调的是,那眉目间让人无法忽视的阴鸷。此人就是,长安城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当朝枢密院都承旨,执失善光。
昱高祖,也就是李稷的祖父。原是前朝晋国公,因赵氏无德,以白氏为首的颍川门阀,拥高祖上位取代赵氏。高祖登基之初设枢密使,专职参与机密。到先帝太宗时,又在禁军之外设枢密院,原枢密使之责并入其下,皇帝亲卫也归入其麾下。枢密院素来只奉圣人诏令,不受三省约束。
执失善光在李稷还是太子时,任太子左卫率,正四品,太子的近身防卫皆由此人负责。
李稷继位后,执失善光遵先帝遗诏,平级调任枢密院都承旨。李稷大婚亲政时,借机将整个枢密院官升一级,如此一来枢密院都承旨便是从三品的朝职,只比六部尚书低半级。
对于臣下的请罪,李稷不置可否,听他的语气,似乎心情很好,“执失,你前几日跟朕说,二哥已经在长安城外布下了埋伏,他手底下就是这等酒囊饭袋?”
“回陛下,因为时间仓促,且还有太尉坐镇长安,齐王殿下只是把埋伏设在了回长安的主要官道上。他们终究是不知道陛下您到底从哪里回来,所以派人在雍州地界上巡视,以期打探到您的行踪。”执失善光对答如流。
“这才对嘛,二哥捞了那多钱,怎么可能只有这种不入流的货色?”李稷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的人,说道:“执失,咱们一会儿绕道潼关,从那里入雍州。”
“是。”执失善光大大松了口气,这次李稷微服出巡,他这一路是提心吊胆,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出了纰漏,太尉的人早就等在潼关了,如此一来自己的压力也可减轻不小。
“今日之事是意外,并非你等的疏漏,都起来吧。”李稷对跪着的众人说道。
众人起身谢恩时,李稷问道:“执失,那位苌娘子你怎么看?”
执失善光低头垂目答道:“若她肯尽全力,陛下不至于那么被动。”
李稷突然回身扫了一眼执失善光。这一眼,那笑容和煦,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无影无踪;这一眼,竟显鹰视狼顾之相。
执失善光不为所动,径自说下去,“臣在赶到之时正好看见,陛下用剑挡开的飞镖,冲着苌娘子的坐骑而去,她立刻就用幂蓠挡下了那几枚飞镖。若是以性命相搏,怎会有功夫关注这些事情。她手中的剑,可是江湖上消失百年的名剑,不过此剑本最初就是女子用的,也算不得什么。但就看她使出的那几招,剑法精熟,定有高手指点。”
李稷的语气平淡至极,听不出任何情绪:“方才净顾着应付这些人了,没留意到她竟然还留了一手。”但是他的目光森然至极,就像此刻雪停风止后的空气一样常寒冷。
地面上已经积了寸许厚的白雪,上面大片殷红血迹显得格外醒目。看着这血迹,李稷忽的粲然一笑,那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在顷刻间又回来了。
李稷回过身去,继续眺望远方,“她这在试探我到底是何背景。这份心思和胆色,你们枢密院栽在她手上不算亏。”
执失善光立刻跪地叩首道:“枢密院有失,请陛下责罚。”同时,周围跪倒一片。
李稷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执失善光,语气却极是悠闲,“靖东王座下第一心腹大将苌青之女,草圣张旭的外甥女。其父战死后被收养于靖东王府内,靖东王府倒台后投奔张旭,此后六年深居简出,鲜与人接触。凡是见过她的人都道,这位苌娘子艳色惊人,无数上门求亲之人都遭拒绝。还有就是张旭还给她请了位当地的教书先生,被药王叶家放逐的叶秀,过去六年间到访睢阳都是为她看病的。”
这番说到后来,李稷的怒气就越重,语速不自觉地也愈来愈快。话到此处一顿,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缓缓地问:“执失,你当初是这样报给朕的吧?”
此时,执失善光已是冷汗岑岑了。十月初的时候,枢密院查到这位女解元的背景就是这样,李稷依然还能记得一字不差。
在场众人皆是隶属枢密院,各个都面如死灰。根据当初的调查,这苌娘子就是个眼高于顶,成日闭门不出,一心只读圣贤书还身患旧疾的女子。若不是今日机缘巧合,他们绝对不会相信这些会是错的,枢密院自从设立以来就没出过这么大的失误。
李稷冷笑一声道:“都说食色性也,朕的枢密院也未能免俗啊。”在场所有人自然听明白了,这是讽刺他们办事不利,眼下只有艳色惊人这一条是真的,他们的头垂得更低了。
执失善光再次叩首道:“陛下息怒。枢密院有失,听凭陛下处置。臣为枢密院之首,无论陛下做何责罚,臣多领一倍。”
“枢密院上下每人二十鞭,都承旨四十鞭。”李稷突然问道:“执失,我记得你曾与叶秀切磋过武艺。”。
执失善光知道李稷为何有此一问,道:“回陛下,是三年前。这位苌娘子武技应战的确是叶秀的风格。”
李稷摇头失笑道:“这天下第一位女解元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说到这里,李稷突然想起一事,补充道:“裴宥的二十鞭,先缓缓吧。他重伤还未痊愈。”
执失善光再次叩首,“臣代裴宥谢陛下体恤。”
“起来吧。”李稷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那经跪在地上多时,且被点了哑穴的领头人身上。以调笑的口吻说道:“今日,看人看走眼的可是一抓一把呀。那苌娘子要真是个花拳绣腿,你们怕是真就得手了。回去之后可是大功一件,朕尚无皇子,若朕要是死了,皇位怎么着都该是二哥的了。”
说着,李稷的目光移到了领头人被刺破的衣袖处,那露出的臂膀上纹着一支白色的曼陀罗华,然后在一脸嫌弃地道:“人家长生门的标志明明是曼珠沙华,见血才会变成这曼陀罗华。”
话到此处,李稷又想起了苌离,再看眼前这人,又是忍不住地嫌弃,“你们这骗人的功夫比那苌娘子可差远了。据说,黄泉路边都是曼珠沙华,路上好好看。”
趁着上马的功夫,李稷吩咐道:“把这些冒牌货给二哥送回去。”
对于李稷的这个要求,底下的人显然有些为难,“回陛下,这把尸体送回去,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稷打断了,“你们是不是傻?皮剥下来,送回去不就完了嘛。记得找个好看点的盒子装,难得出去一次,也算是给二哥带些土产。”
“是。”
然后李稷又问道:“有人去叶家送信吗?”
有人结结巴巴地道:“回……回陛下,未……未曾。”
李稷很是不耐烦地道:“让朕说你们什么好?这天寒地冻的,你们是怎么好意思让三个娘子为了涿州灾民,坑蒙拐骗又长途奔波的?”
立刻有两人离开了队伍。其中一个是暗中保护阿渃她们的,另一个则是去叶家报信的。
李稷再不发一言,一夹马腹就上路了。众人立刻跟上,只留下两人打扫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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