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钊追上苌离的时候，她已经行出了不远的距离。雒钊忍不住道：“娘子，您方才也太不给那郎君面子了。”
两人的行进速度并未因说话而放缓，苌离没好气地问道：“他缺这点儿面子吗？”
雒钊苦口婆心地道，“娘子啊，这不是缺不缺的问题。但凡是个郎君那都是好面子的，尤其是他那样的。”
“哪样的？”
雒钊没好气地道：“娘子，您知道属下是什么意思，就别拿属下打趣了。”
苌离偏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雒钊一眼道：“所以你就对采薇死缠烂打？”
一时间，雒钊仿佛被剪了舌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片刻后才道：“娘子，看破不说破，揭人不揭短啊。”
苌离的声音悠悠传来，“所以，你有功夫操这等闲心，不如想想怎么让采薇同意嫁与你。只要她不同意，我是绝不会逆她心意，将她许配给你的。”
虽然路上耽误了，但苌离二人还是在十二月初七到了长安。按照桑梓飞鸽传书留的地址，二人到了开明坊。
原来桑梓在此租下了一间小宅院，让他们临时落脚。桑梓带着苌离在院内大略逛了一圈，道：“娘子素来喜静，住在客栈里太过嘈杂，奴婢便寻了此处。这院落固然小了些。不过，咱们也就五个人，足够住了。”
苌离笑道：“这开明坊内竹林最多，你寻的这宅子四周都是竹林，甚好。”
于是，桑梓张罗着刚到的两人用饭洗浴，到晚间的时候才折腾完。苌离把路上所遇之事事无巨细告诉了桑梓。
桑梓沉思片刻后道：“事已至此，娘子也无他法了。不过好在明面上您还是叶先生的徒弟，只是没有正式拜师而已，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您知道些江湖规矩也不奇怪，这一点不怕任何人查。若是让那些人直接去查长生门，万一查到叶先生头上，那事情会比现在更糟。毕竟江湖上人人皆知长生门的门主是无铭，与叶先生毫无关系。”
苌离靠在圆腰胡床的靠背上，闭目道：“我也做此想，故而才出手确认的。那位郎君绝不是普通人，所以此事由我替师父挡了，最合适不过。”
桑梓终是放心不下，说道：“奴婢觉得，那位郎君必会看出您手上是过过人命的。如今还不知他是何身份背景，但他肯定会找上门的。”
“我知，可那一刻我没得选。还好他武功不错，若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主儿，我就只能大开杀戒了。我不惧死，可死在那里却非我所愿。”苌离沉声道，“所以，尽快把要紧的事情办了，说正事吧。”壹趣妏敩
桑梓一边绞干苌离的头发，一边道：“近日出现的阿芙蓉是一江湖术士所制，这位术士目前被招入齐王府了。”见苌离不说话，又补上一句，“齐王这几年声色犬马，在长安城内的名声可不太好”
自叶秀创立长生门之始，就于三国的朝中动向颇为关注，特别是中昱。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避免接了不该接的生意。苌离自然也占了这好处，对于中昱朝中动向清楚的很。
苌离冷笑一声道：“据说当今圣人经常驰骋田猎，还真是兄弟俩啊。桑梓，此事你怎么看？”
桑梓接口道：“圣人如何，奴婢自是不知。就从阿芙蓉一事来看，齐王这声色犬马，是给旁人看的。”
“怎么说？”
“那名术士用阿芙蓉制出的极乐散，奴婢在黑市上弄到一些，已经请张医士看过了。虽然功效与乌香散大有不同，但是成份已经很接近了。故而张医士猜测，他们应该已经制出了止痛散。”
“极乐散，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何物了。算算年纪，这位齐王今年也就三十五六吧。当年也是能驰骋疆场与妘氏一战的人，如今都用上这种东西了，还弄得人尽皆知。”
桑梓嘴角一扬道：“这房中秘戏之物如今在长安城上流圈子颇受欢迎。当然这根源还在阿芙蓉上，没有此花便不会有此物。”
苌离冷笑一声道：“我是该去拜访故人了。”
“说起故人，刚刚听说，何晏要被调回长安升任兵部侍郎，预计二月前就能到长安上任了。旁人也就罢了。他十有八九还能认出您，毕竟是他把赤风亲手交给您的。”
苌离安抚道：“此人你无须担心，且不说是否有机会碰面。即使碰面了也不会有问题。”
桑梓安心了不少，道：“张医士让奴婢代他向您请安，望您得空去趟他的医馆。”
“桑梓还不知道此人是谁吧？”
“娘子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
苌离道：“如今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没有瞒着你的意思，只是以前没想到会来长安，便没有跟你提过此人。这位张医士也是舅父族人，从前，师父在妘氏军中做军医之前，他便跟着师父当药童了。如今算是出师了，便在长安城中开了间医馆。”
桑梓显然只关心一件事，“娘子信得过此人吗？”
“我如今能外出走动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桑梓随即了然，道：“想来这位张医士的医术也不差。”
接下来苌离问起了另一件，她关心的事情。“成钰的身份你确认了吗？”
桑梓答道：“成郎君，真名为周成钰。是中书省参知政事，安阳侯周鹤龄的第五子。他与圣人是表兄弟，圣人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是太子侍读，如今圣眷隆重。”
苌离释然一笑，道：“真是不让我意外啊。你是如何打听到的？”
“这周郎君爱好佳人与美酒，平康坊内妓坊林立，楚焕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长安城内人道是周五郎精通乐律，即便是喝醉了那也能听出来。所以平康坊内皆知，曲若有误，周郎必知。”桑梓答道。
“照他的秉性，听出来，还得对人家回以一笑吧？”
桑梓笑着点头道：“正是呢，周郎君也是位面若冠玉的贵公子，所以有姑娘为博周郎君一笑，而故意奏错，就有了曲有误，周郎顾的说法。”
“嗯，像他干的事。”苌离一笑置之而已，“正事说完了，桑梓同我说说这长安城里其他的事情吧。”
“来了长安，娘子连性子都变了，居然有兴致听街头传闻了。”桑梓笑道。
苌离把热毛巾盖在脸上道：“无关紧要的，你留着阿渃回来跟她说吧，有哪些我需要知道的？”
桑梓有心让自家娘子笑一笑，道：“奴婢以为娘子会有兴致听一下有关自己的传闻呢。”
苌离的声音从毛巾下闷闷地传来，“反正不会是好话，有什么可听的。”
桑梓笑着摇了摇头，“先皇后丧期已满，如今朝中在讨论继后的人选。估计，年前就能定下了。”
“此事，就看大长公主选谁家的女儿了。”
这下桑梓倒是来了兴致，“娘子为何这般笃定？”
苌离拿下毛巾，揉着自己的眉心道：“先皇后出自京兆韦氏。作为士族中的后起之秀，他们与京兆杜氏一起，都是自高祖起就被大力扶植的势力。”
“这是为何？”
“以白氏为首的颖川门阀，助力李氏上位后，几乎是把持了朝政。所以中昱前面两位皇帝都在拉拢五姓七望为首的士族，以此来制衡颖川门阀。这招的确管用。但是呢，五姓七望因为与祝融八姓的世代姻亲关系，自恃血统高贵，对于从柔然人改姓而来的李氏，又不是那么看得上。”
桑梓恍然大悟道：“以博陵崔氏和琅琊王氏为首的五姓七望，不能握在手里，故而培植新的势力，来冲击那七族的地位。所以太宗皇帝当年钦定的皇后是韦氏女。”sxynkj.ċöm
苌离很是赞许地对桑梓点了点头。
受到鼓励的桑梓继续说道：“这招就好比太宗皇帝开启的群相制，以六名宰相来分割相权，不愧是一代雄主。”
苌离道：“这位太宗皇帝的高瞻远瞩何止于此，世家大族的子弟多半都是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的。他真正需要的是一批，把黎民苍生放在第一位的人。”
桑梓恍然大悟，“所以太宗皇帝大力推进科举，选拔寒门子弟。他们不倚靠家族背景上位，便不会把家族利益看得那么重。”
苌离微笑道：“很对。”话到此处，苌离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位太宗斗不过阿耶，恐怕并非能力不够，而是需要他分神的事情太多了，治藩与治国终究是不同的。
这时桑梓问出了一个她更好奇的问题，“既然如此，为何继后不是选韦氏或杜氏之女呢？”
苌离平平淡淡一句，“因为当今圣人不是他阿耶，皇后是谁，他根本做不了主。比起姑妈选的人，舅父这个强大外戚选的人，他更不想要。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嗯，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安置，明天咱们去买些首饰。”苌离道。
桑梓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房中依旧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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