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自己抖出了李十郎当年诸多丰功伟绩中，如此惊世骇俗的一件，周成钰觉得还是要挽回一下李十郎身为圣人的形象。因为周成钰十分清楚，李十郎打娘胎出来就不是个当圣人的料，但自他继位以来，明君二字李十郎当之无愧。
便道：“虽然很多人当年提起李十郎都是你这个反应，但是无论何人都得承认李十郎当混世魔王的时候，是全长安纨绔子弟最老实的时候。即便是那个强暴商户之女小畜生，你以为他是还剩了一星半点儿的良心，才提出把苦主收入府中，算是给人家一个交代的？这还不是因为李十郎没当太子爷的时候，就已经把长安城的纨绔子弟给整怕了。他们之中是有人不怕自己阿耶的，但是没人不怕李十郎。”
苌离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真正的圣人哪个也没做过国君。”然后起身，向外走去，“我近来事多记性不好，你方才说的我已经忘了。你早些睡吧，我回去了。”
“不送了，明日我还要给你办正事呢。”说着周成钰也向床榻走去。
回到自己府中时，四更已经过半。对于苌离来说五更三刻便要出门，也没必要睡了。所以苌离把整件事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她想要做的可不止是翻案而已。
于是，苌离把在巡夜的楚焕叫进了书房，吩咐道：“明日，你去找骆荆卿要些阿芙蓉的果壳来，三日之内到不了我手上，下次的解药他就自己想办法吧。”
楚焕有些诧异，他实在想不出娘子要这东西做什么，但还是领命了。
最后，苌离还交代了一句，“此事不要让第四人知晓。”
“属下明白。”
“雒钊起来之后，让他今日跑一趟万年县衙，告诉方县丞，他拜托我的事情有着落了，我正在寻找证据，请他等个三五日。”
如今已是冬季，虽然到了宵禁结束之时，可外面的天色仍是乌黑一片。
因为一夜未睡，苌离毫无胃口，早膳一口没动，换上官服就出门了。
周成钰是个只要无事就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人，即便是知道今日要去办一件火烧屁股的要紧事，他仍是睡到了天色大亮才起。并非是他对此事不上心，而是平康坊内的姑娘们都是睡到午时前后，他去早了没用。
而且周成钰更明白，要翻此案还需出其不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苌离昨夜来访也是这个目的。
所以要查柳泽都光顾过谁，也不能明着来。思来想去周成钰想到了办法，听说刘泽于男女之事上有些特殊癖好，除了施虐助兴以外，尤其爱好与他人共狎一妓。
旁的也就罢了，至于后面那条，达官显贵府上都会家妓，人家在自己府中如何作为，旁人无处知道晓。可在平康坊内这么干的人也没几个，只要旁敲侧击地跟姑娘们一打听便能问出来。
傍晚，周成钰派人去给苌离递消息的同时，便入宫去了。
彼时李稷已经回了延英殿，长宁公主被杨妃带着来跟他请安，孩子咿呀学语的时候最是可爱。所以周成钰一入殿门，便看到了李稷逗弄孩子的一幕。
周成钰是极少数几个能进入延英殿的外臣，此时，杨妃正从李稷手上接过孩子，告退离去。出去的时候，还是对周成钰微微点了点头。
殿内侍奉之人都是极有眼力的，在周成钰叩见圣人时，他们也都纷纷退了出去。
李稷道：“说吧，你这回是来要什么的？见过狮子大开口的，可你这嘴是不是也太大了。”
“陛下这么说，臣是会伤心的啊。”周成钰一脸苦相。
“你继续。”
周成钰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便道：“臣是来跟您讨个赏赐，可也是算是正事。”
这下李稷倒是有了几分兴致，“来，说说，我看看你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李十郎！没你这么骂人的！”周成钰瞬时就怒了。
李稷一脸无辜，“我骂你什么了？”
“你……你说我是狗！”周成钰怒道。
“我几时说你是狗了？我怎么可能不知狗嘴里本就吐不出象牙来，能吐出象牙来的只能是大象。”李稷笑容灿烂，“有道是太平有象，说你是大象这等祥瑞之兽，你却说我是在骂你，当真是不识抬举。”
周成钰差点卒于延英殿，抚着自己的心口，道：“李十郎，我觉得还是你当皇子的时候好。你那旺盛到无处发泄的精力，用来欺负纨绔子弟其实挺好的。自你隐退纨绔行列多年，现在这群小畜生又开始放肆了。”
“我以为你能承袭我在此事上的衣钵，继续欺压一众纨绔子弟呢。”李稷道。
“您还是放过我吧，这衣钵我可承袭不了。我若像你一般，只怕早就被我阿耶直接打死了。”周成钰道。
然后周成钰说起了正事，“每年春决前刑部会上报死刑名单，按照惯例，您要从名单上划去几人的名字。所以臣向您来讨个赏，请您届时赦免一人。对您来说是一笔的事情，可对那人来说却是性命有关。”
为彰显君主仁德，每年刑部上报死刑名单时，皇帝都会划去几人的名字，免其死刑。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惯例，不过大家都清楚，这几人绝不可能是谋反忤逆，十恶不赦之人。
李稷问道：“何人面子这么大，能让你跑来求这个情。”
然后周成钰就说起了江捕快的案子。说完之后还补上一句，“虽然这女捕快打了士族的确不对，可柳泽意图不轨在先，就算柳泽真的不能人道。江捕快也是罪不至死啊，更何况，这根本就不可能是诬告。”
“是不是诬告，京兆尹府都已经判了。”李稷道：“我更好奇的是，这种小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苌离告诉我的。”
李稷眯起眼睛问道：“是她让你来求情的？”
“当然不是。是她想翻这个案子，来我这里打听柳泽，所以我才知道的。”周成钰道：“虽然我没看过这案子的卷宗，可一听就明白，这案子哪可能轻易翻了。所以我想着直接釜底抽薪，反正对您来说就是划一笔的事，但江捕快就能活命了啊。”
李稷静静思量起来，成钰的请求于自己来说，的确算不得什么事情。但自己关注的却是苌离，且不说她每日在枢密院忙着写文书，这种芝麻大的案子她是如何知道的。
就以她素日的表现，虽然她不是怕事之人，但面对麻烦，她还是能躲就躲的态度。
她既然已经从成钰这里打听过了，那么柳泽的背景她应该十分清楚。就算她也觉得江捕快受了冤屈，可明面上江捕快也不是全无罪责。让周成钰来求自己免除其死罪，才是她最好的选择，这条路她不可能想不到。
更重要的是，她居然还想着翻案。这简直是主动找麻烦，还是个大麻烦，这可不是她素日的作风。翻案恐怕只是手段，不是她的目的。
周成钰知道此事再小，也事关朝政，李稷还是要好好思虑一番的。所以他并不急，只是静静地等着。
此事李稷已经思索好了，“此事我应你。”sxynkj.ċöm
“臣叩谢陛下恩典，也代江捕快谢陛下仁德。”说着，周成钰行下了君臣大礼。
李稷微微一笑，道：“若是苌离真能翻案，这个恩典你就算是白要了。”
“陛下不会真觉得，苌离能翻此案吧？”周成钰有些惊讶。
李稷道：“你觉得，她是头脑一热就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人？”
“不是。”
“那你看她是个怕麻烦的人？”
“我看麻烦怕她还差不多。”周成钰道：“这女人可是半夜三更穿着夜行衣来找我的，我知道她功夫好，可也不能如此不将南衙禁军放在眼里吧？”
“她为了此案，宵禁之后来找你？”李稷道。
“对啊。”
此时，李稷可以完全确定，苌离绝不是要翻案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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