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正如九婴所预测的那样,神魔混战果然终结,这场大战以天界压倒性的胜利而告终。
九重天的庆功宴会上,凤凰因作战英勇,受到了玉帝的褒奖,在紫华帝君座下,他终于出人头地,成了与九婴齐名的战将。
一晃十年不见,九婴依然没什么变化,一袭黑衣,装束简单,发间戴着一支古朴木簪,不爱笑,旁的神仙都推杯换盏,与仙友谈天说地,唯有她,静静地跪坐在席前,仿佛所有的喜气热闹都沾不上她的衣袍。
凤凰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半晌。
忽然,她似乎也有所察觉,隔着喧嚷的席面朝他望过来。
凤凰的神色有片刻的僵硬,若不是细心观察,谁也不会发现,他执杯的手指握得那样紧,假设再用上几分力气,那只上好的玉釉瓷盏定会在他手中裂成碎片。
他装出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端着琼浆玉液,冲她遥遥一敬。
九婴沉默片刻,最后承了他敬的这杯酒,将自己杯中的酒液一仰而尽。
散了席,二人各自离开。
九婴回了荒山,他则去了一趟人间。
他知道她一向不爱喝天界的酒,特意去凡间,买了两坛子她最爱的梨花酿。
蓝色花海里,她就如他预料的那样,醉了,而他等到她醉了,才敢沉迷地抚上她的脸颊。
可他不知道的是,她虽然酒量奇差,可也不至于那样差,当他温热的手指在她脸上缓缓描摹时,九婴其实是醒着的。
如果他胆子再稍大一些,或者细心一些,就会发现,她虽然紧闭着眼,睫毛却在轻轻颤动,像扑翅欲飞的蝴蝶,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握成拳,身下的九婴花枝几乎要被她折断。
九婴闭着眼,感觉到凤凰灼热的鼻息喷洒在自己脸上,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脑中陡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不是世间最后一只凤凰就好了。
如果他不是凤凰,那她便不必斩下他的羽翼,苍黎的仇也能得报,她也不必一边对苍黎心怀愧疚,一边又忍不下心对他下手了。
不,说不定他真的不是凤凰,反正他不是迟迟未曾展翼么?说不定是自己看走眼了,凤凰一族早已覆灭,怎么会突然在魔沼那样肮脏的地方,生出一只上古凤凰?
九婴几乎要被自己说服,可偏偏那一晚,凤凰展翼。
他果然还是要激一激,正如他从前学召火诀一样,先前怎么也学不会,直到她骂了他一声笨,他很快就学会了,还将房子点了。
可以想象,之前若是她不管他,任凭他从悬崖坠下,他可能会提前很多年展翼。
当凤凰抱着她,在天际翱翔时,她情不自禁地抚摸上他的翅膀,喃喃道:“你展翼了……”
凤凰大笑着,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他低头问她:“我展翼了,阿婴,你开心么?”
开心,她应该要开心的。
她等他展翼这一天等了太久,现在终于等到了,能给苍黎报仇了,她怎么会不开心呢?
可事实却是,九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擅自作主,没有立即告知轩辕,而是将凤凰展翼的消息瞒了下来,荒山不够安全,她找了南海上一个与世隔绝的岛屿,决定将凤凰带去那里生活。
苍黎的仇要怎么办,未名到底还要不要宰,她统统不知道,她的心太窄太小,只能容得下一件事,其余的,她就只能安慰自己:以后再去想办法好了。
临行前,凤凰提出去凡间游玩,她答应了。
她虽然性子冷了些,却也并不是不喜欢热闹,只是她喜欢的是凡间的热闹,有烟火气的热闹,这与她自小的经历分不开。
小时候,当她还是凶水之滨的蛇怪时,就很喜欢偷溜上岸,化个四不像的人形,躲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学习他们说话穿衣。
后来修为上去了,就算混在人堆里,别人也看不出她的底细后,她就更喜欢往人间逛了。
凤凰受她影响,也喜欢跟着她去凡间玩儿,她因长他许多岁,凡间什么稀奇物事都看过了,便没有那么眼窝子浅,不像凤凰,看什么都图新鲜,一只草编的蜻蜓,一管竹子削就的短笛,一只彩绘的风筝,都值得他惊叹半晌,十足一个土包子模样。
九婴嫌他丢人,自己躲去了一个酒坊,喝着酒等他。
她点了一坛梨花酿,倚在二楼的雕花栏杆旁,一边喝酒,一边注意着凤凰,她看见他兴致勃勃地在各个摊子之间穿梭。
他长得那样扎眼,长街上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通通看直了眼,姑娘们脸颊绯红,丢过来不知多少缠绵眼风,他却半分不觉,只顾着看摊子上的小玩意儿,无形中伤了多少姑娘家的心。
九婴喝着酒,不自觉发出一声嗤笑,真是个傻子。
她咽下一口清甜酒液,再漫不经心地一扭头,就看见凤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扛着冰糖葫芦的老人,两个人正在交谈,老人突然拉着凤凰的手腕,像要带他走。
凤凰转过身,朝她在的酒楼指了一下。
那老人一抬头,冷不丁地与她接上了视线。
九婴浑身一僵,扔了酒坛子,立刻飞身下楼,那卖冰糖葫芦的老人转身就跑,一头扎入人堆中。
九婴随手抓住一个老人,却不是方才那一个,她脸色奇差,眸中酝酿着滔天怒火,被她抓住的老人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被她这么一瞪,尿都要吓出来了。
九婴扔开他,又随手拽住了一个妇人的后衣领,仔细打量。
妇人以为遇上了登徒子,大声尖叫起来:“流氓啊!抓流氓啊!”
她在九婴手下不停扭动,还一口咬上她的手掌,凤凰急忙拉开了她,将九婴护到一旁,察看她的伤势,只见掌沿上一圈牙印子,冒出殷红的血珠。
凤凰心疼坏了,用法术给她治好伤口,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怎么会让区区一介凡人弄伤?
九婴抽掉自己的手,心想还问她怎么了,自己差点被人拐走都不知道!
她怒火中烧地盯着凤凰,想冲他吼,你能不能长点儿心,可最后,她还是压住了满腔的怒火,冷漠地转身。
“回去了。”
凤凰跟在她身后,不明白她突然生什么气,也不敢去问她。
回到山上后,九婴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铸剑山庄,轩辕竟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这时他已经是青年的形象,正在铸剑炉前等着她。
九婴在那一瞬间起了杀心,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抵在山壁上。
“谁给你的胆子接近他?”
轩辕装傻充愣:“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九婴加重手上的力道,恶狠狠地盯着他,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
“别撒谎,轩辕氏从千面魔头那里学来了易容变幻术,一旦扮起别人,连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也辨别不出来,这事三界早有传闻,何人不知?难道你竟以为我孤陋寡闻至这般地步?”
轩辕的脸涨得紫红,艰难地呼吸着:“他……他已经展翼了,你没有告、告诉我。”
“展翼了又如何?我说了再等等!”
“等什么?”
九婴“哼”了一声,不再用手扣住轩辕的喉咙,改成用手臂抵住他,这多少给了他一点呼吸的余地。
“你没有资格问我这个问题。”
她冷冷地睥睨着他:“我要你等,你就得等,轩辕,你以为你能重生,我就没办法对付你么?若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变出一张恶心的脸来接近他,打他的主意,我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世上,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做挑战我底线的事。”
她松开抵住轩辕的手臂,转身就走。
“底线?呵!”
轩辕捂住喉咙,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舍不得他了!是不是?”
九婴转过身,眼睛眯了起来,杀气腾腾。
轩辕仿佛不怕死一般,继续说:“我早该知道会出事,早该知道会有这一天,你一次次地推迟、找各种借口,原来你只是舍不得动他,哈哈哈哈哈,也是!毕竟是从小养到大的,一条狗都有感情了。”
他神色一凛,严肃地盯着九婴:“只不过,九婴,你可别忘了你神尊的血海深仇,忘了他临死前的嘱托,欲斩未名,须炼成神剑,有了这把剑,别说一个未名,整个三界,都会匍匐在你脚下!我们光凑齐材料,就用了五百多年,那孩子是世间最后一只凤凰,割下他的羽翼,他也不会死,九婴,你不要妇人之仁!”
九婴望着他冷冷一笑:“是世间最后一只凤凰如何?割了他的羽翼,他不会死又如何?我不让你动他,你便一根汗毛都不能动他的。”
炉火将她半边脸映得红彤彤,清冷的眉眼也生动起来,多了一抹平时绝不会有的娇艳,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桀骜与不可一世。壹趣妏敩
轩辕质问她:“苍黎神君的大仇,你难道不想报了?”
“报,怎么不报?可谁说我只有用那把剑才能报仇?不就是一个未名么?哼,我就不信了,没有那把剑,我还宰不了他!”
说到这里,九婴忽然大彻大悟,这些日子以来的纠结全部不值一提起来。
反正,神尊的仇是一定要报的,而凤凰是一根羽毛都不能动的,那么剩下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去宰了未名就是。
宰不了的话,她把自己这条命送给他就是,就算是答谢当年凶水之滨,苍黎的拔箭之恩吧。
解决了这个大难题,她的心里便有了几分难得的雀跃,脑中居然闪过了凤凰展翼时的情景,他展翼的时候,可真漂亮啊,尾翼像拖拽了流星,直飞入青云时,夜空都为他照亮了。壹趣妏敩
九婴忽然想起从前苍黎教她的一句话。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她想,重明,这个名字很适合他。
铸剑炉里,轩辕呆呆地靠着漆黑的山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才说出一句话:“疯子,果然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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