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冰!”
叶冰的身影将将现出,于府前翘首以盼的程寥便提着衣摆追随而至。
将人上下翻看了个遍。
叶冰晒笑,朝她柔和说道:“我没事,陛下不曾难为我。”
“那陛下她,有说你官路如何吗?”
见程寥如此紧张自己,叶冰心头一暖,并未明言,只对她道:“阿寥,我会用时间证实我自身的,你……”
“我信!无论怎样,我都信你的!”
不等叶冰再开口,程寥便语气坚定地打断他,美目泛着莹莹星光,冲他莞尔一笑。
叶冰神色更添柔和:“不会等太久的。”
“嗯!”
四目相对间,皆是满满的情谊。
好一对璧影佳人。
只可惜月色再美,他们的这份欢愉,是传不进皇城,与周灵共享的。
“陛下,刑部的刘大人他……也在外头跪着了。”
宋青青刚送走叶冰不久,再进殿的时候,周灵已是撑着头,神色痛苦地揉着眉心。
那份疲惫,宋青青纵是看着都心疼得紧。
可周灵的话,她却是不得不听的。
“来了?”
周灵停下动作,伴随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声,冲宋青青颔首:“那便将人带进来罢。”
刘尚书会进宫,是周灵早便能预料到的事。
只是不想,来得竟这般快。
“罪臣刘刻才,叩见陛下。”
刘尚书一进入这大殿内见了周灵,便低着头朝她跪下请罪。
“你且起来说话。”
周灵并不曾为难于他,反倒客气有加。
丝毫不曾因刘善忠的事而摆下脸色。
“陛下,竖子犯下的种种罪过,臣皆已知晓,愧对浩荡黄恩,无颜起身扣见。”
望着低垂脑袋的刘尚书,周灵轻轻叹出一口气,语气平和,对他说道:
“朕知晓,你儿子做的那些事,你这做父亲的被蒙在鼓里。朕不会因为他一人,迁怒于爱卿,更不会株连你刘家。一码归一码,朕分得清,你不必担忧,也不必为你刘家求情。”
刘尚书一双眼眶皆泛红,对着周灵缓缓摇头:“陛下宽厚,臣从未担忧陛下会一时盛怒之下,因那竖子而一并降罪我刘家无辜者,臣不是来替他们求情的。”
周灵心中划过一丝了然,却是对他再次摇头,态度坚决:“那刘善忠残害无辜性命,更意图屠戮无辜百姓以掩盖罪行,盗他人之才谋得官位更是欺君的大罪!种种罪罚诸加,便是有免死金牌在手也保不得他,朕若放了他,置国法,置百姓于何地?”
“那竖子死有余辜!臣明白,更不是来替他开罪的。”
刘尚书的话出,令得周灵微怔,心头忽不安跳动:“爱卿要作甚?”
刘尚书不发一言,只是那抬起头,看着周灵的眼中,含了两抹热泪。
在周灵的注视下,刘尚书缓缓抬手,将端端正正安置头顶的官帽取下,郑重而小心翼翼地放置身前,眼中的不舍不过一瞬,便径直朝周灵跪拜下去。
“你……”
周灵不想,她已言明不会迁怒于他刘刻才,他竟还是来找他辞了官。
“圣人言,子不教,父之过,犬子今日酿此大祸,皆因臣教导无方,叫他连人都不做,成个生生的牲口!不管是对那淳家人,还是陛下,臣都无颜再见。陛下的一番信任,臣更是辜负了。”
“老臣里,朕仍旧委以重用的,便是你和刘尚书,你可知为何?”
周灵直直看他,自他摘下官帽后,那紧紧纠缠一处的眉心便不曾松开过,幽幽开口问着。
不等刘尚书答,周灵便自顾说了下去。
“从前,文官里,只有你二人不曾因朕是女子而针锋相对,也不曾因朕官运亨通便讨好巴结。你们二人,始终只会做好自己的本职,这么多年来从未行过差错,你们的初心也一如当初,多少年都不曾变去分毫,这很难得,你可知道?”
“你管着刑部这么多年,从未有错。今日之事,也不是爱卿的错,你何苦如此呢?”
刘刻才却是笑了,只是那刻印纵横岁月的脸上,泪珠连连,笑也是不达眼底,苦涩得紧。
他对着周灵缓缓摇头:“陛下。为人父,刻才不曾教养好自己的儿子,为人臣,刻才庸庸碌碌,无所作为,既不能为陛下分忧,也不曾添百姓福泽。臣才能平庸,却久居六公之位,臣贵为刑部尚书,教出的儿子却犯尽了人神共愤之罪!”
“陛下求贤若渴,却还愿意一直留着臣,是您宽仁,臣心知肚明,臣德不配位,早便挡了太多能力出众的才子门路,陛下已替臣担了许多怨言与重担。今日之事,不日便会传扬开来,臣若还是这刑部尚书,周国臣民如何能服?百姓的怒火,必也会灼伤陛下,臣一生碌碌无为,却也不想忘恩负义。”
“臣辞官,刑部才能在真正的天子骄子手里蒸蒸日上,陛下……也不必被天理伦常压得喘不过气。”
周灵原要扶起刘刻才的动作,也随着这些话僵立不动。
人内心本就有自知之明。
即便周灵说得再隐晦,即便她压下种种风言风语,可刘刻才心里清楚。
多年无过错,这是不错,可他多年来,一件能道出的功绩都没有。既无功,那他也只得守住底线,保证无过,才不枉费天子重情。
多年无错,是他这尚书唯一能为外人道也之事,何其可悲?
现下天子若是再保他,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他这个尚书,早该做到头了。
“望陛下,恩准!!”壹趣妏敩
是以刘刻才此行,是抱了必辞官之心态,非权益之计,也非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是真的不想做了。
这个位置太高了,他坐着累,旁人看着累,陛下瞧着也累。
刘善忠,不过是这一切的导火索而已,刘刻才辞官,却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许久,刘刻才上头除却周灵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
久到案桌上那碗新添的热茶,散了氤氲雾气,凉透了,周灵才含着仿若千斤重的声音开口:“今日,朕,如你所愿。”
直到这一声落,刘刻才才终于磕头谢恩起身。
对周灵一笑拜恩。
那笑里,含了几分苦涩,更多的却是释怀。
“臣,谢主隆恩。”
起身的时候,刘刻才整个身子都是颤巍的,作礼拜别周灵。
行至殿前,终究还是停住了脚步。
“陛下,您曾屡次问臣想要何封赏,臣自知德不配位,从不应下,今日向陛下要这唯一一回,可好?”
周灵前些日子见他,人还意气风发,如今却弯腰弓背,形如枯槁。
沉沉吐出一口气,周灵问他:“爱卿想要何赏赐?”
“我知那竖子罪无可恕,死不足惜,但……还求陛下,看在臣与您这些年的情分上,留他全尸一具,莫要五马车裂,可好?”
这便是他此生唯一开口,求的赏赐。
善忠,他给孩子取这名,多是承载对这孩子善德忠仁,平他一生庸碌之憾,为国尽忠之愿吧?
说到底,还是那句。
可怜天下,父母心。
最终,周灵还是全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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