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罗小六和他所属的营开始踏上返程之旅,他们已经收到另一支部队也取得了成功的消息。
但一营的那两个连这回并没有与他们同行,而是被留了下来继续实施威慑和扶植新土官。
罗小六最终也没能和赵冬冬说上话。
赵冬冬醒后就带着一些骑兵先行离开了,走的很急。
不过,罗小六往回走时却没有急行,也没有走最近和最快的捷径,而是开始不断的经过一个个村寨,甚至为此不惜多绕了很多路。
这让他们的回程之旅很像是一场武装游行。
但没有人有怨言,也没有人再抱怨疲惫,很多新兵包括很多班长们始终都充满着骄傲和兴奋的神色,他们高昂着头,胸脯在穿过村寨和遇见山民时总是高高挺起。壹趣妏敩
那是胜利者的骄傲,也是征服者的自豪。
他们的自信正飞速增长,也懵懂了行军对于战争的意义,更意识到了己方军队的无可比肩。
当路上再次接到新的命令时,他们没有再畏惧,没有再彷徨,而是充满了信心和乐观。
他们迅速开始疾行,直奔大治县。
不久,他们再次见到了三团那个营,他们的境遇类似、任务相同。
他们再次同行,并一起在源湖登上了船。
看着伴随在一侧给他们提供掩护的两艘水师营战船上那一根根突出来的黝黑炮管,分乘多船的两个营官兵都兴奋的指指点点起来。
他们很兴奋,他们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过这些近期大放异彩和充满传说的利器。
尤其是在他们路过一片满是船只残骸的水域时,很多人甚至开始了欢呼。
他们既崇拜又骄傲。
不过,罗小六的心里却起了一丝波澜。
并不宽阔和多远水路他们还居然需要水师营的护航,这代表的可不是什么好事。然后,湖内还有交战的痕迹,这更加令人不安。
而远处一片发黑烟雾缭绕中的大治县更加剧了罗小六的担忧。
大治县城是依凹入源湖的一块半岛而建、三面环水,环水的三面均无城墙,仅不环水的西北面有城墙,这让它的防御条件既有利也不利。
不过很快,罗小六的关心重点又开始转移,因为黑色烟雾的味道开始清晰可闻。
那是一种奇异和熟悉的焦胡味,刚刚连吃了几顿爽肉的士兵们纷纷痴迷的努力用鼻子去嗅,神色也更加欢快和期待。
但罗小六和大多数军官们却脸色骤变,船员们也一个个满是厌恶之色。
不久,大冶县城靠湖的南岸边一个正在燃烧的巨大火堆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那个巨大火堆正是县城上空大部分黑烟的来源。
此时,心生警觉的罗小六注意到湖水上漂着一些油花,他的脸色当即变得十分可怕,整个人也一瞬间打开了一些从前的恐怖记忆。
随着距离的拉近,可以看到熊熊燃烧的巨大火堆旁正有很多带着口罩的人把一条条从城中不断运来的黄黄软软的东西以及堆在岸边的一根根木头往里扔,奇异和熟悉的味道正是来自那里。
很多人凭本能快速的辨识出那一条条黄黄软软的东西竟赫然是一具具赤裸的人体。
不仅几乎所有的士兵,连罗小六这样早有准备的军官也很多开始了呕吐,猜测和眼见总是不能比拟,官兵们纷纷寻找着一切来捂住自己的口鼻。
当部队跌跌撞撞的下船后,他们很快路过了那个正在燃烧的巨大火堆,也是流向源湖的一条油脂小溪的源头。
所有人更加的目瞪口呆,也呕吐的更加严重。
但正在焚烧和运送尸体的人群没有人嘲笑他们,也没有人给予他们更多的关注,他们只是麻木和波澜不惊的做着自己的事。
“天气太热,必须及时烧掉这些尸体,你们很快就会习惯的。”一个前来引导的士兵冲着身旁一个一边吐一边问他的人撇着嘴解释道。
他的眼神里满是沧桑,语气也充满了少见多怪,解释既简短又不清不楚。
“怎么这么多尸体?他们都是什么人?”问的人显然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什么人!当然是贼人。他们天天攻,没完没了的攻,尸体当然就多。不过别担心,我们基本以守为主,要是死了的话尸体一般都能找到,也会入土为安的。”回答的士兵决定还是多啰嗦几句安慰一下惊悚的新战友们。
不过,他以为的安慰并没能起到预想的效果,反倒引起了周边更大的惊恐,他新来的战友们还没有做好这么快就去承受巨大伤亡和面对死亡的准备。
好在见多识广的军官们此时纷纷开始催促部队加快行进。
“那怎么在这里烧,不能换个地方么?这不是把全城都熏了吗?”有人不甘做乖宝宝的喊起来追问。
总有人问题多和疑问多。
“贼军把陆路彻底赌死了,只有这里才最安全和有足够的空地,而且还能靠船不断运来木材,清理残余也放便。至于熏不熏全城,城墙那面全是这味,不差这点儿。我们都习惯了,你们也会习惯的。”负责引导的士兵语气越来越好,可能也是觉得应该对新战友更有耐心和亲切。
罗小六听到了士兵们之间的交流,并且一直在听,他收起了最后的幻想,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路过县衙的时候,罗小六看到立着的一排木杆上拴着一堆脑袋,本来他并不想再多看,但其中一个十分面熟的脑袋让他不禁多看了几眼。
然后,罗小六大吃一惊。
那颗脑袋竟好像是举人奚鼎铉的。
奚鼎铉之前一直在蕲州作为许文岐的重要帮手操办各种紧要之事和东跑西跑,守蕲州的李平所部军官基本都认识这个举人。
可通报不是说奚鼎铉被叛乱的土官抓去献给贼人了吗?
仔细揉了揉眼睛,再看看四周,罗小六发现其他的军官们也都是一脸骇然。
罗小六知道自己没有认错!
而接下来,大治县也给了新来者们不断的一棒又一棒,让已经心怀惧意的他们更加沮丧和目瞪口呆。
虽然才刚刚入城,但他们却直接被安排上了并不高大的城墙,将一部分满是疲惫之色和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友军以及更多的协守百姓替换了下来。www.sxynkj.ċöm
可能是为了表示对新战友们的欢迎和重视,被紧随其后安排的餐食中居然有肉,而且每个人都能分到几块。
但拿着简易碗筷的新到官兵们却一个个面色苍白,很多人不仅没吃,而且还再次呕吐起来。
罗小六同样也没吃下,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像许多人一样长久的矗立在城墙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城墙下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这里战争的血腥已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更是他们所不曾设想的。
目视可辨的几里范围之内已经完全见不到任何树木房屋,大地甚至只有红和黑两个颜色并且还被挖的千疮百孔,各种攻城器具以及人类的残骸遗留的到处都是。
甚至都不用眼观,仅各种各样浓郁的味道就足以让人惊惧颤抖。
一些百姓和士兵正在城下利索的将靠近城墙边不便搬运的烧焦残肢和一具具拆毁的攻城器具就近混合在一起焚烧,而那些还算完整的遗体则大多被剥掉衣服后运入城内并一路向南。
据说,这还是贼军唯一没有发起进攻的一天,残骸已经被清理了很多,若是往常还不知是什么样的惨状和恐怖味道。
……
在罗小六等新到的部队官兵长久俯看着战场废墟的时候,还有一个同样刚到大治县的人也在长久的俯看。
不过,他的心情好像不错。
这个人是一个文官,叫袁继咸,字季通,号临侯,新任的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
袁继咸是大明朝廷在清兵还没有退出关时为应对湖广战局紧急廷议后增设的总督江西、湖广和应天的军务大吏。
这是一个颇为知兵的人,也是一个对湖广地区有很深了解的人。
袁继咸本身是江西宜春人,任过湖广参议,分守过武昌,立过实实在在的军功并出名。后兼任湖广佥事,分巡武昌、黄州,因通军事而受到督师杨嗣昌的赏识,后又任过郧阳巡抚,直到因襄阳失守(1641年的那次)被谪戍贵州。
同时,袁继咸也因性格刚直和敢于抨击权宦而闻名朝野。
在湖广和江西地区设立新总督以及重新起用袁继咸说明了大明朝廷对湖广地区战局的了解与焦虑,其用意更是明显,用知人善用和针对性强可以说完全不为过。
这次的选人用人,大明朝廷一点都不糊涂,而且事实也证明了这点。
袁继咸本应是驻节九江的。
但他在得到任命后一路急赶到了九江却发现武昌陷落了,焦急的袁继咸立即跑去找左良玉并斥责道:“君侯功虽多,过亦不少。朝廷不遣责,岁遣中使宣谕,奈何不图报称!且人孰无死,张睢阳死、贺兰进明亦死;某宁为睢阳死,不为进明生也。”
说完,袁继咸就遂自率三百士卒离开九江奔着离武昌最近的官府控制区而来。
左良玉被唬的一愣一愣,追了二十里,并急令赵进、史明、马进忠和王允成等堪战之部再次会攻广济,同时并攻太湖县。
本来袁继咸已经对湖广的战局很绝望了,尤其是他在过广济时看到的那些一直堆在那里的官军遗骸更是让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但到蕲州以及和许文岐见面却把他吃了一惊,而现在站在大治县的城头则更令他震惊。
许文岐的题本果然没有半分虚假,李平所部的强悍和死战不退的勇气大大超出了他最乐观的估计。
一个小小的游击竟敢并且能够独扛兵力远远超过自身的巨寇张献忠,然后还有余力快速剿灭叛乱,袁继咸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这和手控数十万大军的左良玉反差也太强烈了!
袁继咸决定今天晚上就写题本并加急送往北京,那里的皇帝和朝臣们都还在等着他的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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