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希心里万分忐忑地由蒋太后拽着进了屋,她一边走一边拿眼神四处瞄,木雕金漆的卧榻,两边对称列着的香几、用端、香筒,铜胎珐琅、两壁八个大龙处之类,无一不是金碧辉煌,精巧至极。本来杨晨希待在陆府的时候偶尔还会想,这世上比自己家中更富贵的陈列有可能是什么样子的?那时候她想象不出来,而现在只有汗颜的份儿。
三人进屋之后,蒋太后先落座,公主被她招呼着拉过来挨着身坐下,杨晨希规规矩矩垂首站在一边,等到他们娘俩儿再热络地嘘寒问暖一番后,太后才想起她来,便吩咐宫女给搬来椅子赐座。
“那,母后咱们开始吧?”朱照熹提醒了一句,蒋太后微笑着点点头却又道:“不急,哀家方才不是说了,关于先前你的那副画像哀家还有些话要问问陆夫人。”
“太后想问什么?”杨晨希一头雾水地问了。
“哀家看了你的画,当时就十分惊讶,世上竟有这样的画师,画出来的效果与我女儿当时情况相差甚远,却更具神韵活灵活现。说句不太中听的啊,比她现在还要好看些呢!”sxynkj.ċöm
朱照熹一听就要翻白眼,杨晨希噗嗤一下差点儿笑出声,蒋太后紧接着又说:“哀家当时瞧着那画儿啊,就仿佛看到了公主十六七岁那会儿,眼睛里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劲儿,所以才越看越喜欢,最后萌生了想法让你也给哀家画一幅。”
杨晨希听罢心中忍不住叫苦,这种画哪儿是想画就能画出来的?
她站起身款款行礼道:“太后过奖了,妾身虽有一技之长,但终究上不得台面,平时也不过聊作消遣,若是太后有命,妾身自然不敢怠慢,只不过……”
“好好,你放心,你尽管画,尽力便好,不作强求。”
蒋太后说完朱照熹也跟着搭腔道:“瞧你给吓得,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嘛,尽力就好,不用担心那么多。”
杨晨希忍住了伸手去摸额头上的汗珠,这时朱照熹便吩咐宫女去取画具来了,就在等待的当儿,杨晨希开始努力回忆起她仅存的那点历史知识中,所有有关这位章圣太后的片段。事实上却是是有,可是实在太少。作为王妃,太后,她都没有什么值得史书大写特写的事迹,只有以母亲的身份为儿子出头之事被史官记载了下来,流传后世。
相传当年嘉靖帝刚从封地抵达京城时,就因为当时的权臣例如杨廷和之流并不把他这个“捡来”的皇帝当一回事,让嘉靖帝很失颜面。以此为契机,正德十六年嘉靖帝掀起了一场轰轰动动的“大礼议”,看似是以父之名为父正名,事实上终究是新生的皇权和顽固的权臣之间第一场较量。
同年七月初三嘉靖帝迫不及待想迎生母入京,然而此举却引起了朝野一片哗然。当时的蒋氏还未坐实皇太后之名,真正的身份是兴献王妃与当今皇帝生母,这微妙的几层关系,让嘉靖帝和杨廷和两拨人马僵持许久。而当时已经从安陆出发到达通州的蒋氏一听说自己有可能被以“皇叔母”这种称呼迎接,顿时大怒道:“我还健在,我儿怎可认他人为母!”将身边重臣叫来一个个质问,问得那些大臣们心虚不已,无话可说。然后她干脆就停驾通州不肯走了。
嘉靖听闻此事,当下伤感落泪,对现在的昭圣太后当年的张太后陈情,称若是自己的母亲因为这种原因被阻拦而无法进京,他宁愿扔了这个皇帝不做也要陪同母亲回藩地。加上张璁巧舌如簧,一番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杨廷和和张太后终于退步。
较量的最终结果是杨廷和辞官离京,并未被逼着另认父母,而愣是将自己一天皇帝都没做过的父亲尊为兴献帝,母亲则以皇太后之礼迎入京师,被尊为兴献后。与武宗生母张太后并为两宫太后,后世公认的说法既是蒋氏对儿子顺利继承大统有着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若没有她,怕是当年的“大礼议”还要走更多的弯路经历更多的磨难。
想明白这点后,杨晨希觉得已经够了。这时候公主也帮着母亲摆好了造型,杨晨希调好了颜色润好了笔,望了望蒋太后笑意盈盈的双眸,开始动笔。
给太后画像自然是非同小可的事儿,杨晨希丝毫不敢怠慢。好在蒋太后也不似朱照熹那样,当个模特没坐半柱香的功夫就支撑不住开始扭来扭曲,造型全毁。她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座位上好似金身佛像,面上表情虽然已经僵硬,但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雍容气质,足以抹掉僵硬带来的别扭感觉。
老实说,给她画,比给朱照熹画舒服多了。
这近乎一个下午的光阴,杨晨希就在全神贯注的绘画中度过了。这期间朱照熹吃了两盘糕点,出去转了两圈,还睡了一觉。太后本人则十分矜持地吃了两块热腾腾的红枣糕,到最后全身酸痛屁股发麻的变成画师自己了。可当着太后的面杨晨希也不敢抠脚挠屁股,只好忍着,等到接近晚膳的时间她的小腿都快没知觉了,好在她自认为太后的像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也算一下午聚精会神的回报。
“孩子,你快歇歇,该用晚膳了。”蒋太后瞧着她都心疼起来,称呼都变了,杨晨希赶紧直起腰不好意思笑笑说:“我没事儿。”
朱照熹站在杨晨希身边瞧了瞧她的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拽着杨晨希的胳膊说:“母后说的对,你留下来用晚膳吧,那之后我亲自送你回府,怎么样。”
明知道蒋太后也在眼神殷切地瞧着她,面对这样的母女的邀请,杨晨希心里无力地挣扎了一下,还是认清了自己其实没有选择的事实。
于是她扶着腰费力地站了起来,一边用脚勾开椅子一边开口道:“多谢……啊!”
那瞬间旁边的朱照熹都没反应过来,杨晨希麻木无力的脚本想勾开凳腿儿却一脚踩在横木上,哐当一声便踩翻凳子的同时自己也往一旁扑倒下去。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以无法阻挡的势头撞向床沿,然后身后胳膊被猛力一拽,她又往后栽倒在了某人的臂弯里,厚实又稳当。
饶是如此,她还是惊出了一头冷汗,心脏狂跳不止,半天还没反应过来,双眼瞪得圆溜溜的,两手紧张地抱着肚子。
朱照熹回了头先是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提高了八个调问道:“皇兄你进来怎么也不通报一声的?”
杨晨希登时浑身僵住,仿佛石化。
“哦,方才朕在门口打听了,不想打扰你们。再说了,朕来的是母亲住处,一次不通报又如何?”身后那男人一副轻松愉快的强调开了口说,白了脸的蒋太后急急忙忙站起来挥着手道:“皇上,你快把她放下来!”
于是杨晨希腰上那手一松,她就跟个没骨头的娃娃似得跌坐在地上,背后早已被汗湿透。
皇……皇兄?朱照熹的皇兄?嘉靖帝?朱厚熜?明世宗?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皇宫就是他的家,他有什么地方不能去。
道理她都懂,她就是很想哭。
朱照熹抹了把汗凑到她跟前压着嗓子催促道:“别愣着了,快行礼啊!”
这一声催促把脑袋一片空白的杨晨希十分残忍地拉回了现实,她赶紧笨手笨脚地跪着转过身,往地上磕了头道:“臣妾叩见皇上!方才臣妾一时失态,惊扰圣驾,跪求陛下责罚!”
“好了好了。”蒋太后叹了口气说对女儿道,“你快去把人扶起来,怀了身孕哪儿经得起这么折腾。”
朱照熹这才把浑身抖如筛糠的杨晨希扶了起来,即使站起来了她也压根不敢抬头,两手拢在袖子里绞成一团也不自知。
“没事儿就好。”皇帝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意外的平和,“朕听说母后从宫外请来以为极擅丹青的女先生,看来就是你了?朕怎么觉着……你有些眼熟?”
眼熟?鬼知道啊!杨晨希一边腹诽一边快要哭出来了,还好朱照熹及时开口道:“皇兄,这是陆炳陆指挥使的夫人甄氏,也可能你们以前有过一面之缘吧。”
“也是,只是朕想不起来了。”皇帝叹了口气,又说,“不必拘谨,都坐下吧,朕今日来母后这里也不过略坐坐散散心,没有什么大事。”说罢他弯下腰顺手捡起了椅子扶正。
“坐吧。”朱照熹在杨晨希耳边叮嘱了,杨晨希这才哆哆嗦嗦地在老位子上坐下来。仍然是正眼没敢瞧人一眼。
“这是你作的画?”嘉靖站在杨晨希身后开口了,听声音是饶有兴致。杨晨希缩着脖子点点头,小声道:“臣妾不才,并不能绘出太后娘娘三分颜色。”sxynkj.ċöm
“这不是还没完成么?朕看着有些意思。”嘉靖抱着胳膊欣赏地点着头发表了评论,“母后,你来瞧瞧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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