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凉风涌进来，夜不太亮，竟有几分寂寂滋味，与街景灯火一起热闹起来的，是街边的烧烤店。
何浩成坐在椅子上，架在头顶灯也亮起来了，从上照射而下。
“先恭喜你啊，顾乔的赫拉克勒斯奖十佳运动员，华国第一人啊！连着你这教练也水涨船高，听说好多运动员快要把你家门槛都踏平了？”
武笠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他晃了晃手边的啤酒瓶，冲烧烤店老板招了招手。
砰的一声，啤酒瓶盖启开。
武笠给自己倒了慢慢一杯，闷了一大口后，他接着往下说，“老何，你别怪我说话直，世锦赛冠军，钻石联赛的冠军，所有这些的比赛顾乔可以尽情参加，但是…奥运会…就把它当成一个实现不了的梦吧。”
何浩成沉默不语，只是仰头喝光了剩下的半杯酒。
“一个运动员一生能参加几次奥运会呢？不说别人，单说你，也就一次吧？至于我，那就更惨了，预选就失败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我的成绩参不参加无所谓，顾乔不一样，她有冲击金牌的实力。”
扎心了，老伙计。
武笠长大了嘴，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话。
“老何，你记得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在意顾乔了。”
“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不对，但你要有个度。说实话，起初，我不明白顾乔这个孩子有什么特别的，没错，这孩子命是苦，可练体育的孩子苦的多了。”
“你太喜欢顾乔了，毫不避讳偏爱于他，工作重心也完全转移，队里所有人都成了配角。还记得当年尹曼闹出的那件事吗？没人会当着你的面说些什么，可私底下总会有议论声。”
大家能清楚感受到何浩成对这个新队员的满意，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是之前任何队员都没有得到过的。
她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主教练的偏爱。
“我跑去劝你，你却对我说，顾乔身上有天才的味道，她在省队待不了多久的，很快就会被国家队要走。”
“我的判断没有错，她的确是天才。”
“没错，顾乔是天才，可是你也要考虑到整队的平衡，天才的存在不一定代表着激励，也代表着打击。那时候，你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顾乔身上，却没注意到，队里很多人过早结束了他们的运动生涯。”
“天赋决定了上限，早做决断，未必是件坏事。”
“老何，我不得不说，很多时候的你理性到冷酷。”
何浩成点燃了手中的烟，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五只烟，几分钟后，烟头被他摁灭在一堆海鲜壳中。
他抬起头，醉酒后的泛红的双眼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偏执的疯狂。
“作为教练，我只是做出了最佳的选择，我的精力和能力都有限，只够全身心的投入培养成就一个运动员。”
武笠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只是单纯热爱运动，没必要选择竞技体育这条路。
选择竞技就是选择追求顶尖。
“咱们都是运动员出身，知道做运动员的不容易，而顾乔这个运动员做的更是不容易，我现在还记得我第一次把她领到训练场时，她看我的眼神。从来有没有人，像她那样百分百的相信我，而我呢？我却不能让她实现梦想，无论怎样，我必须得全力尝试，把本就不多的路都试着走一遍，就算走不通，对自己对顾乔也算是一个交代。”
武笠鼻翼翕动，只剩满脸的感同身受，他想如果换做是当初的自己，一定也希望有何浩成这样的教练。
武笠道：“现在的局面已是既成事实，你已经做了一个教练能做的一切，老何，你对得起顾乔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向前看。放轻松一点，世锦赛的金牌也算是个圆满的句号。”
“我也明白，可是关关难过，关关过，这九九八十一难，她都闯过来了，就差临门一脚，怎么就卡在这了呢？她有实力呀，这孩子她是真的有实力，只要让她上，她就能拿冠军，她就创造历史。”
说完，何浩成长叹了一口气，下意识伸手去摸过茶几上的烟盒，到手一捏，烟盒已经空了。
何浩成嗓音越来越哑，眼睛越来越红。
“顾乔刚回国的那天，她亲口对我说，这次她绝对不会离开田径的，除非哪一天她是真的跑不动了。可是，这一次，你要我怎么对她说，不是她的问题，而是有人不让她跑？”
一路昏黄路灯，夜里的城市呈现出与往日不同的寂静。
进入市区，红绿灯密集起来，车子停下来等红灯时，顾乔余光瞥见了路边绿化带刚种上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小树苗，她觉得此刻自己的心情也如同狂风过境一样糟糕。
“过了这个红灯，左拐，应该就到了。”
何洛转头对她说，但通往对面道路的绿灯迟迟不亮，顾乔的心越发焦急起来，七十秒的倒数计时足够她在百米赛道上来来回回跑好几个往返了。
绿灯亮起的刹那，发动机重启启动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顾乔终于松了口气。
烧烤街气氛火热，在这里，夜生活似乎永远火热。
顺着街道边的摊位走了一会，何洛与顾乔看到了冲他们招手的武笠。
顾乔终于看到了已经醉的趴在桌子上的何浩成。
何洛翻出钱给老板递过去：“结账。”
此时的风更大了一些。
很明显，何浩成已经醉了，他趴在桌上，手里的烟盒被他捏的已经没有了形状。
顾乔弯腰询问，“教练，我和哥哥都来了，咱们回家吧。”
何浩成眯着眼看了好半天，突然笑了，伸出的手落在顾乔的头上，停顿了一秒，然后使劲揉了揉。sxynkj.ċöm
四周满是啤酒与烧烤的味道，很多的聊天声和哄笑声，或许还有些别的动静，但此刻，顾乔只听得到何浩成近乎与呢喃的低声细语。
“不去了，明天不要去，不让去就不让去，干嘛还要当面宣布羞辱人呢？
头顶的那只手热热的，有好多还没说出口的话语，全都透过掌心传递来了。
“不用他们认可，你就当今最好的百米运动员。”
顾乔忽然很想哭。
她可真没出息。
回去的一路，顾乔格外的安静，一句话都没有说。
何洛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顾乔不动声色，待他移开视线。
何洛突然问：“明天真的要去吗？”
顾乔听她乍然发问，先是一愣，立刻又点点头，
顾乔也尽力让自己的情绪与语调保持平稳，她自认为此刻很好的扮演了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当然。”
运动员都守时，尽管顾乔已经提前十分钟到达，但大会议厅里的座位几乎都坐满了。
顾乔穿了件黑色的大衣，气质清冷沉稳，站在门口，就是一道绝不可能忽视的风景，那么多人里头，一眼就看见她了。
薛楠坐在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挑眉含笑的看着她。
顾乔挂的还是省队的名，自然不能坐在国家队的正式队员中，脚步顿了顿，向后两排走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顾乔比从前沉稳了很多，从里到外都透着股自信，别人和她说话，她都会很专注倾听，嘴角一直带着笑。
倒是薛楠总是控制不住的要回头看她，不时的回头张望，频率太高，惹的旁边队友也跟着往后看。
“你这看什么呢？”
“噢，没什么，主任他们来了，咱别说话了。”
李奉公昂首挺胸走到讲话台前，他身上有一种运动员特有的精神气，即便是退了役也不会消失的独特气质。
“为做好田径项目2020年东京奥运会备战工作，进一步加强备战管理和服务保障工作，努力提高田径项目的训练水平，2020年东京奥运会备战工作打下良好基础，经研究，国家体育总局田径中心决定组织跳跃项目重点队伍春季集训工作。现将有关事宜通知如下…
洋洋洒洒一大堆的常规内容之后，李奉公终于念到了关键部分。
“入选名单女运动员如下：薛楠（广西）刘月明（江苏）…”
顾乔连深呼吸都忘记了，每次紧张过度的时候都会这样安抚自己。可是也知道多少次深呼吸都没有用，她几乎感受不到氧气的存在。
直到名单念完，顾乔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大名单中。
“以上。”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在这一刻，尘埃落定的悲痛感砸中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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