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楠终于镇定了下来，她静静地看着前方。
那种隐秘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快感，此刻压倒了其余一切的感受。
顾乔比她漂亮，比她高，比她聪明，比她受欢迎，她好像很容易就能拥有别人羡慕的东西，但那又怎么样呢？
最重要的东西仍然被她薛楠牢牢抓在手中。
嫉妒是人性的原罪之一，可怎么才能控制自己的心，不去羡慕嫉妒别人呢？
薛楠控制不住，也从未想过控制。
比起自己的成功，她更愿意看到顾乔的失败。
外头渐渐黑了下来，透过落地窗往下看，街上车水马龙，华灯高照，有人“呀”了一声，说：“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路灯下纷纷扬扬的，还挺大。
李奉公离开之前，特意叫住顾乔，他脸上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遗憾。www.sxynkj.ċöm
“顾乔，很抱歉通知你，你没有入选奥运出征大名单。虽然你的赛期禁令已过，但是不能归队的处罚仍然为到期限，所以…”
“我明白了。”
接受着各路恭喜的薛楠抬起头，拔高声音。
“顾乔？”
顾乔回过头。
薛楠薄薄的唇角抿着，和她笔直的腰板一样，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然后，她突然笑了。
顾乔读懂了，那是胜利者的炫耀。
薛楠笑容里的洋洋得意压都压不下来，她对于赢过顾乔这件事有种狂热的执着。
“别灰心，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呢！”
说完，她周围的一圈人都附和的笑了起来。
胡越气不过，想要冲过去，却被顾乔一把拉住。
“是啊，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师姐，但愿大家不都像你，无论多少次机会，却什么都赢不回来。”
顾乔的语气和缓而友善，叫人一时之间察觉不出其中的讥讽之意。www.sxynkj.ċöm
“薛楠，我从来都来都没把你当做我的对手。”
薛楠冷哼一声，“又来了，你一贯都是惺惺作态，别表现的你有多高尚一样。”
薛楠知道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公共场合，她不能表现的如此刻薄，这样有失风度。
但她控制不住，顾乔是她永远无法摆脱的心魔。
“那又怎么样？我仍然是主力，而你顾乔，只不过是个替补罢了，你永远也参加不了奥运会。”
即便顾乔心里早有预感，在听到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怔怔。
简单直接的攻击总是很奏效。
但是这一次，薛楠自以为的重拳头一次扑了一个空，面对她的咄咄逼人与挑衅，顾乔只是露出一个极轻极浅的微笑。
“我不能参加，的确难过，但更叫人难过的是，即便没有我，冠军也不会轮到你。别这么看着我，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我缺席的三年里，你也没跑出什么了不起的成绩，我是输了，但是，却不是输给了你。”
下雨的缘故，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走，四周时不时有打量的眼神飘过来。
“看看周围吧，你的对手从来都不只我一个人。薛楠，如果你仅仅满足于拿到一枚没有对手的金牌，那未免太可悲了。”
顾乔表现很沉稳，仿佛她并未被激怒，尽管在内心深处她更想冲过去揪薛楠的头发。
她环顾四周，向那些投过来或友好或敌意的眼神都回以微笑。
“无论相信与否，我都希望入选名单里的各位，能一路顺风。”
说完，她起身，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走出大厅的瞬间，凉风袭来，身体仿佛都变轻盈了。
雨水越来越大，即便是在白天，也昏暗的像是夜晚，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昏暗中里，仿佛被安装了消音器，热闹喧杂的城市都在雨水中迎来了几分静谧。
很奇怪，这样的环境反而会给人一种安心感，就好像昏暗落下的同时，心中的焦虑也被带走了。
雨被风吹得横斜，雨伞起不了多少作用，会议厅到训练场只需要十分钟的路程，
顾乔干脆收起伞，跑了起来。
到达的时候头发湿透了，贴在脑皮上，叫人不舒服。
更衣室内换下了潮湿的衣服，顾乔穿着一双轻便的跑鞋，在塑胶跑道上不紧不慢地跑动着。
雨水敲打窗扉，不断地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这是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以外，顾乔听不到任何声音。
多年来的不间断高强度训练日常，已经几乎把顾乔打造成了一个铁人。
跑步让她感到舒适，规律的呼吸声和轻微加快的心跳，以及运动后释放的多巴胺带来的轻微愉悦感伴随着她。
顾乔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跑着，汗水滑过额头，心底乱七八糟的各种念头集结成队，齐齐涌上心头。
比赛，名单，压力，落选的失望，薛楠的嘲讽……
雨水打在大片的玻璃上，哗啦啦地往下溅落。
外面的雨更大了，没有开灯的训练场内也变得更加昏暗了。
顾乔停下了脚步，整个人就像是静止的石像，她专注而安静的看着面前的跑道。
随手绑的马尾有些塌下了，发丝颓然地垂在肩头。
训练场内空无一人，没什么人盯着她看，也没什么人在活动，视野范围里只有她自己一个活人。
此刻，顾乔不需要照镜子，可能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一个软弱的、无能的、且极易受伤的红着眼的弱者。
顾乔讨厌这种感觉，却无法摆脱。
无力感紧紧拽着她，让她无法继续向前冲。
她一遍又一遍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一个情绪稳定成年人了，应该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情感，更不能轻易哭泣，泛滥的情感除了让人显得脆弱外毫无用处。
她心里一边又一遍的对自己说。
你并不想哭，你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痛苦总是这样突然袭来。
“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顾乔放缓了脚步。
“你是不是给我装了定位，为什么每次我难过的时候，你都会出现呢？”
“门德斯打给我，说到处都找不到你。”
顾乔抬手摸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指了指左边的冲洗室。
“我先…”
二十分钟后，两人肩并肩的做着，顾乔吹得半干的潮湿头发披在肩头。
雨水在巨大的玻璃窗上肆意横流。
两人这样肩并肩的坐着，好像回到西班牙的平常日子，顾乔开口了，声音小到差点被大雨嘈杂给遮盖过去。
“我知道你们都担心，但是，我真的没事，与薛楠无关，与队里最终的决定也无关，我只是…只是很不甘心就停在这里。”
顾乔知道自己的情绪的确有那么一刻的失控，但是也只是一刻，很快被她拉回了正规。
“从来到沪江市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是不一样的，和所有的同学、队友都是不一样的。无论生活习惯还是日常话题，我都与她们格格不入。她们谈论的话题我永远都无法融入，我只是个突然闯入的异类。”
虽然那个时候受尽了鄙夷耻笑，但顾乔仍然心怀感激，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抱怨，紧紧抓着跑步，像抓着救命的稻草，努力适应新环境。
那个时候，那么拼命，那么的努力练习，仅仅是因为顾乔知道跑步是唯一的出路。
支撑着她的动力是很复杂的，里面充满了对贫穷的恐惧，为物质生活的渴望。
至于所谓的激情与理想，从来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可是，当不能跑了，当面前摆满了很多选择的时候，顾乔才意识，自己有多需要继续跑下去。
“好多人都说，别只盯着那块破赛场，外面的世界大得很，外面的世界的确很大，可是，我还是喜欢赛场上的一亩三分地。”
顾乔闭着眼睛，她是如此的喜欢赛道，连那上面隐约散发出来的塑胶味都是那么的让她心安，这是全世界最令她依恋的地方。
蒋正则转头看向顾乔，她侧脸的线条专注而干净。
他知道她为什么而难过，她做好的一切的准备，一路向上，即将到达山顶，却被人告知，不要意思，你没有入场的资格。
这太讽刺了，也太让人无力了。
巨大空旷的训练场在大雨中沉默的注视着他们，顾乔没有动，任由蒋正则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轻缓，带着某种轻飘的不确定地问：
“如果我失去一切，你会离开我吗？”
“如果我不能拿金牌了，你会离开我吗？”
“如果我不能再跑了，你还会爱我吗？”
“顾乔。”
她不敢看他，她听到他在叫她的名字，她仍然自顾自的说着。
“我不确定你的想法，可我很确定自己的想法。”
顾乔的声音带着一股固执到病态的冷酷。
就算没有任何帮助，她也不能自己先放弃。
就算到最后只有她一个人，也不能被轻易打倒，也要拼尽全力地跑下去。
至少。
至少她还在跑。
她回过头，看着蒋正则的眼眸。
“其实无论你会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对不对？”
蒋正则伸手抱住了她。
“很自私，但是，我希望你能更自私一点。”
他低沉的声音夹在的雨声中，透出了包容的温柔，“我只希望你能做自己。”
温暖的拥抱总是能给予人们安慰。
顾乔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额头触碰着额头，她笑着说。
“别担心我，我只是有些突然害怕…”
坦白说，顾乔很害怕，她害怕自己成不了人们期望中的模样，害怕以后人们在谈论起她的时候会说，‘噢，顾乔啊，不过是个无论多么努力都得不到奥运金牌的人。’
“但是，我不会停止训练，也不会停止努力，哪怕那会让我看起来很可悲。再说了，世界上不是只有奥运会啊。”
“你会参加奥运会的。”
顾乔惊讶于他语气的笃定。
“努力的人会得到最完美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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