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澜漪最终没有避过风头。就在苏俏的棺材从后门离开后没一会儿苏有衡就回来了。www.sxynkj.ċöm
上好的青花双耳盏碎在她脚边，溅起了水濡湿了她的鞋。屋子里的下人都已被苏有衡呵斥了出去。他重重地拍着书案，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澜漪，“谁给你的本事叫你私自定了苏俏的后事？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外头过了几年无拘无束的日子，就把这里也当做是外头那些市井之地？”
苏有衡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只觉得心口有一团无明业火熊熊燃烧。他不过是去和孙家家主谈些事情罢了，如何能一回来就失去了个女儿？何况他已经答应了丁员外把苏俏嫁过去……
“你简直就是在胡闹！”苏有衡最终如此说道。
这样震怒的苏有衡没有吓住苏澜漪，她足尖轻点，茶水已渗进了鞋子。沾水的地方较其他处暗一些，她眸光从容，只是眼睛深处更冷了几分。
“苏俏分明知道父亲给她安排了婚事还敢服毒自尽，摆明了是对父亲不满。我如此匆忙将她下葬，也是为了父亲的名声考虑。对外，只说她得了急病去了，谁又能说个不是？”
苏有衡对这样的说辞咋舌，“你懂什么！”他斥责道，“如此不但不能经营好名声，反而会落得一身腥。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有老夫人撑腰便能为所欲为，苏家，永远轮不到你来做主。”
他前几日才透露出要把苏俏嫁出去的消息，紧接着苏俏便死了，且当时丫鬟下人不少，就连穆医师也在。只要有人存心打探，苏俏服毒自尽的真相就会浮出水面。到时候他不就成了逼死亲女儿的罪人？
苏有衡攥着书案角的手逐渐用力，他看着油盐不进的苏澜漪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你回来短短数月就失去了两个妹妹，一个姨娘，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苏澜漪老实道：“有。”
苏有衡皱眉，紧接着苏澜漪便说：“怕是家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翻天覆地闹得家宅不宁。父亲也要好好将息身子，若是哪日着了道就晚了。”
“胡说八道！”苏有衡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文人气全然没了，“是你，自你回来后就没有一天安宁。从前我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你如今还想蹬鼻子上脸，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苏家嫡长女的身份我还没忘。”她幽幽开口。
“你！”苏有衡指着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多少年了，他就没被气得这么狠过。
“你两个妹妹和孙氏的死我自会查清楚，最近这段日子你安分待在府上。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门。”他最终还是碍于老夫人没有责罚苏澜漪，另一方面，他找不到责罚苏澜漪的理由。即便是她私自葬了苏俏，只要一个维护苏家颜面的名头，他就不能说什么。
孙姨娘的后事虽已办了，但她手里的东西却不见踪影。苏有衡怀疑被孙家家主拿了去。而对方也怀疑是他贼喊捉贼。
眼看着府上接二连三地出人命，苏有衡不得不暂时把注意力转回来。这些事可大可小，若是闹大了，苏家就会颜面扫地。
再加上八月十五要入京，不能在这个时候闹出乱子。所以即便苏有衡对苏澜漪的所作所为深感气愤，也没法真对她做什么。
苏澜漪正是明白他的心思才会这样有恃无恐。兴许他还不知道老夫人已经答应了她要回乡颐养天年，若是知道了，只怕又要担心好一阵子。苏有衡爱惜羽毛看重名声，也希望自己“孝”感天地，受人尊崇。
“府上事多，父亲若没有旁的事，澜漪就告辞了。”苏澜漪说。
苏有衡当即皱眉，想也没想就说：“后宅庶务交到你手上就是个错误，府上的事你不必再打理，就交给……”
“柳姨娘空有野心却无头脑，把后宅大权给她，怕是明日就能捅破了天。至于文姨娘，父亲信得过她？”
苏澜漪若有所指道，“还是说父亲要亲自打理后宅庶务？如此，我可得同老夫人好好说说。”
苏有衡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那张脸分明还是四年前的模样，怎么人却像换了个芯子似的？苏有衡黑着脸又砸了件陶马，“滚，滚出去！”
苏澜漪若无其事地有出去，方撷一看到她就松了一口气。
“方才奴婢听见老爷摔东西的声音了，奴婢还以为老爷这么生气肯定会责罚您呢。”直到走出主院，方撷才敢小声嘀咕。
苏澜漪神色轻松，仿佛并没有受到一点影响，苏有衡虽然禁了她的足，但现在离八月十五也只有小半个月了，一时半会儿的禁足就当是养精蓄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很是安宁，没了苏暮薇，苏府也没再发生什么大事。唯独有一件事让苏有衡彻夜难眠。
老夫人准备动身回乡了。
苏有衡一向在乎名声，他将老夫人好生伺候着也是为了全一个“孝”字。可除了这些，他对老夫人的敬重也不是假的。
可惜他的在三劝阻也没能留下老夫人。
“罢了，娘，您要是真想回乡，那就带上后辈回去伺候您吧。府上几个丫头小子都不错，您带着他们儿子也能放心。”m.sxynkj.ċöm
外头清寒的初秋雨淅沥沥下着，打湿台阶下残留的燥热。这是苏有衡第一次做出让步。
老夫人正闭目养神，听了他的话后才睁开眼，露出满意的神情，“老婆子我年岁大了，就想落叶归根，求个安稳。孙儿孙女们都是好的，可要是跟了我这么个老婆子，以后想出头可不容易啊。”
“怎么会呢，娘，能伺候您才是他们的福气。他们是苏家的血脉，是儿子最放心的，要是换做旁人伺候您，儿子可不放心。”
“行了行了，娘知道你也是一片孝心。可让谁跟着回乡好呢？”
老夫人捻着手中佛珠，半点没提苏清和两兄弟，苏有衡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知道他的性子。如果是自己贸然要苏清和两兄弟跟着她离开，他必定心生怀疑，说不定还会将两兄弟给分开。可要是换做他自己提出来，就又不一样了。
“此事确实有些难办……”苏有衡犯了难，府上的丫头们都到了出嫁的年纪，肯定不能回乡耽搁时间。而他的儿子，除了已经去皇城学习的苏浩倡，就只有苏清和以及苏青云。
苏有衡突然福至心灵，道：“清和沉稳冷静，性子也颇为敦厚，不如就让清和跟您回去。”
老夫人摇摇头，说：“若是清和跟我走了，青云该怎么办？他脑子不好，放眼整个府上，也只有清和能看住他。一旦清和走了，能同他玩到一块的便没几个人。”
“那该如何？”苏有衡皱眉道，“若是不能把他们分开，不如就让他们俩一起跟您回去。左右两个小辈陪着应该不会寂寞。”
这算是苏有衡第二次让步。
他看见老夫人迟疑了片刻，而后轻轻闭眼，这才颔首应下。“罢了，就这样吧，今儿是八月十二，等过了十五，老婆子就回乡去。这次去皇城你准备带谁？”
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苏有衡眼里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恼怒，“婷儿已有婚约，这次就不去了。暮薇和苏锦都得带着，至于其他人，就带文姨娘吧。”
老夫人点点头，“可惜了，五丫头和六丫头也都不错，府上少了几个人，总觉得冷清了许多。有衡，老婆子这一走，怕是不会再回来了，你好好待暮薇，她这些年受了许多苦。还有文姨娘，我将她孩子带走，你亦不能亏待了人家。十年，兜兜转转不还是回到了你身边？”
苏有衡垂首做聆听状，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能让他心甘情愿低头的也就只有这位老夫人。所以此时不管老夫人说什么他都答应了下来。
看着他这个样子，老夫人忽然长叹一声，“你还要记得，你那些手足兄弟，是怎么把你推到这个位置的。”
“娘！”苏有衡压抑地叫了一声，他抬起头直视着老夫人的眼，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儿子一定会带苏家走到更高的地位。成大事者，定有所弃。”
就像他那几个兄弟，就像当初爱他如命的姜妤芳，都只是他成功路上不得不舍弃的东西。
老夫人定定得看着他，忽然又闭上眼，声音虚弱地说，“你走吧，到了皇城千万要照顾好一家人。”
“是，儿子告退。”苏有衡“砰”得搁下茶盏，拱手退了出去。
方嬷嬷给老夫人添了茶水，其实她知道老夫人早就想离开这个牢笼，可一直碍于老爷不松口，便没能如愿。而今老爷好容易退让了，老夫人却已等得太久，诸事皆不能让她高兴或生气了。
“当年啊，当年多好啊……”老夫人睁眼时视线有些朦胧，她稍不注意，手里的佛珠就滑落到了地上。
方嬷嬷帮她拾了起来，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其实苏家早先并非如今日一般人丁单薄。老太爷虽然只娶了老夫人一人，可二老感情十分好，老夫人也肯受苦。接连生下了四位男丁。可后来……老爷为夺家产害死了自己的亲兄弟。到如今，府上接二连三得死人，谁又知这是不是报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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