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飞的大雪将皇城掩埋得寂静无声，朱红的宫墙似被鲜血浸染，映得墙角寒梅都艳烈了几分。
皇宫内宫女太监人来人往，皆是敛声屏气行色匆匆。有人在宫道相遇，有人在岔路分头。一些人去了清冷的院落，有些人去了恢宏的殿堂。
总管太监领着数位太医匆匆走进皇帝寝殿，他挥手让殿内伺候的宫人退了出去，随后对太医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咳咳……是……是……”龙榻上传来嘶哑的呼声。
太监福顺连忙上前，低声道：“禀皇上，太医来了……二皇子没来。”
龙榻上的人霎时安静下来，眼里的光辉渐渐暗淡。福顺看着这位帝王，早年他醉心长生之道，却无意害得二皇子缠绵病榻。纵然十多年尽心尽力地补偿，可也无济于事。www.sxynkj.ċöm
福顺眼观鼻鼻观心，让太医们上前把脉，自己在一旁垂手站着。
自入冬以来，皇上龙体欠安，身子每况日下，太医们隔三差五就要进宫请脉，可每一次，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医们面面相觑，小声商议一番后又将原来的说辞拿来出来，无非是皇上早年醉心长生，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如今年岁上来了，身体不如从前，那些隐藏的病痛便都爆发出来，无药可医。
“行了，朕知道……”皇帝面容枯槁，仅仅是一个冬天，就如多了十年的沧桑。他沉默须臾，不死心地看向福顺，“渭风……真没来？”
福顺低下头，刚要说“是”，就见一个自己认的“干儿子”轻手轻脚却走得很快地进来了，小太监驻足，行礼，一气呵成，“启禀皇上，二殿下差了菡儿姑娘来，正在殿外求见。”
区区一个宫女竟能有如此脸面，到底还是沾了二殿下的光。太医们和福顺都心知肚明，世人都说帝王无情，可这位皇帝，为着当初的错弥补了数十年，到现在也没见得父子和睦。谁能说出个对错呢？皇上偏爱二皇子，就因为二皇子身子弱，一直未去军中建功立业，按祖训便不能封王。
所以皇上担心二皇子见其他兄弟封王会心中郁郁，于是如今的大泽朝中没有一位王爷，哪怕是如七皇子一般在军中历练过，身有功绩的也只能是“皇子”。sxynkj.ċöm
在场的人各有各的心思，却都心照不宣地闭紧了嘴。
皇帝的眼珠子动了动，张嘴发出一个嘶哑的声音：“宣。”他又看向几个太医，微不可查地皱眉，“退下吧。”
太医们如蒙大赦，连忙鱼贯而出，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菡儿入得寝殿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面色平和，“婢子给皇上请安，圣上龙体欠安，二殿下知晓后十分担心，遂让婢子前来问安，且有一人需向陛下举荐。”
“苏家嫡长女苏澜漪，精通医术，妙手回春……”
这一年的冬天莫名的过于寒冷。
苏澜漪本无意和闻人瑜傅遇上，却无奈苏有衡铁了心思要把自己亲女儿送人，当天就让人大摆筵席给闻人瑜傅接风洗尘，实际上却是非得要让苏澜漪出来见人不可。
苏暮薇似乎也察觉到了苏有衡的心思，暗地里不知笑了多少回……闻人瑜傅不过是个纨绔，那样的人都喜新厌旧，若苏澜漪真跟了他，肯定是个凄凄惨惨的下场。
“既然爹爹有心给长姐挑个好夫婿，我们便帮一把。”夜幕很早垂下，华灯盈盈，苏暮薇一边带着人往前院去，一边吩咐素梅“多长个心眼”。
半路上遇到了文姨娘，两人便虚与委蛇了一番，表面和和气气地同行而去。
苏有衡给闻人瑜傅面子，但使团到底是要去皇城的，接风宴便没有大办。在堂上置了几张桌子，安顿好府上的女眷和使团众人也就了事。
寒风呼呼地拍打着挂了厚厚棉布帘子的窗，愣是一点没挤进屋子里。丫鬟下人各有各的任务，来来往往穿梭于屋里屋外，人气多了，仿佛不那么冷了。
每桌都温了酒，熏得人似醉了。一会儿功夫后众人都入了席，苏有衡和闻人瑜傅身份本来是这里身份最高的两人，但二人霸占一整张桌子实在不好看，便让此次领队的使臣，周仁怀以及柳姨娘，苏暮薇等女眷都坐了过来。
还缺了一人。
“大小姐怎么还没来？派人去请了吗？”苏有衡的脸黑得像锅底。
管家说已让人去请了。
“混账！”不知是在骂谁，“再让人去请，这么多人等她一个，成何体统？”
“一顿饭而已，不急，不急。”官家还没应声，闻人瑜傅便笑眯眯开口劝了。他身材臃肿，肥头大耳，笑起来时几乎看不到眼睛……从游风国至此千山万水，不知那位皇帝如何舍得让他前来。
他一边说话一边扭头看苏暮薇，暗暗比较了一番，深觉那没见过面的“大小姐”肯定不如这二小姐有韵味。
苏暮薇受不了他恶心的注视，却也只能侧首装作不知道。“素梅，去瞧瞧长姐走到哪儿了。”
“是。”素梅暗自欣喜地应了，上次在落梅庄她没有及时察觉二小姐的计划，害得大小姐差点没命，这回她已知道了二小姐的打算，正愁没机会出去呢。
其乐融融的大堂里谈笑声不绝于耳，于此相隔不远的长廊下，苏澜漪正慢悠悠溜达过来。方撷提着灯笼照明，前面还有个管家很早就派来的丫鬟一并跟着。
苏澜漪罩了件狐裘斗篷，整个人都被笼在黑暗里，怀中抱了个暖炉，走在如此寒夜里倒没觉得有多少不自在。
因为有外人在场，主仆二人一路上甚少交谈，苏澜漪的心不在苏家，这场接风宴她兴致缺缺。
长廊尽了，几人绕过一处假山就撞上了来寻人的素梅。素梅不动声色地行礼道：“奴婢见过大小姐，老爷担心大小姐，特意让奴婢来瞧瞧。”她见旁边还有人，又说，“是小兰姐吧？这儿有我就好，还请小兰姐先去和老爷回禀一声，免得老爷担心。”
被苏澜漪“磋磨”着受了许久寒冷的小兰如蒙大赦，差点喜极而泣。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十分匆忙。
灯笼的光不太亮，只能映照方寸之地。在昏暗光芒下，素梅见苏澜漪的神情越发冷冽，像今年无情的雪。
她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小声在苏澜漪耳边说了几句。
“当真？”她见苏澜漪的神情霎时活了过来，眉目间有淡淡的揶揄。
素梅心里打鼓，“奴婢觉得……不，此话当真。二小姐虽然没告诉奴婢具体的计划，但奴婢知道二小姐的意思，她是想顺水推舟，让您……让您和闻人殿下……”她忽然难以启齿。
没料苏澜漪掀唇笑了，明明是一件让人愤怒的事，她眉间的忧郁却似乎突然不见。
“她是父亲的好女儿。”苏澜漪说，“既然如此，就按他们计划的做吧。”
“可……”素梅犹疑。
“大小姐您不可以身犯险啊！”方撷急得跺脚，灯笼因她的动作晃了晃，火光也颤抖了一阵。“您可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女，老爷怎能如此折辱您？就算那是什么皇子，没有三书六聘甚至没有任何约定，怎能……怎能……”
这世上哪有父亲暗搓搓算计让女儿出卖身体的？
苏澜漪平静地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我身在此地，除了顺从他们还能如何呢？上次我在落梅庄失踪，后宅大权一部分给了柳姨娘，一部分给了文姨娘，我现在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对父亲来说，我存在的价值不就是成为他的垫脚石吗？”
这些话字字诛心，带着经年累月的仇恨和痛苦，在这茫茫寒夜里扎在人心头，生生剜出一块肉。
“不……不能这样，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方撷恼火极了，可她束手无策。
眼见得这丫头急得快哭了出来，苏澜漪叹了口气，原本只打算一个人悄悄做那件事，如今却不得不说出来。
“傻丫头，你家大小姐是那种任人宰割的人吗？”她从方撷手里拿过灯笼，一只手抱着怀里的暖炉，率先有在前头，“听说过将计就计吗？”
三人一路顶着寒风前行，在苏有衡彻底发火前赶到了。
她边走边解开斗篷，露出一张因寒冷而有些苍白的脸，里头穿的是颇有些厚实的袄裙，暖炉依然抱在手里，她安静走来时似有些不近人情。然而当她走到苏有衡身边，那个特意给她留的空位时浅浅一笑，一瞬间回到了烟火人间。
“累诸位久等，澜漪给诸位陪个不是。”嘴上说着致歉的话，人却已经座了下去。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一圈，然后落到一个猪头……闻人瑜傅脸上。她礼貌地笑了笑。
闻人瑜傅瞬间呆住了，忘了方才心里的信誓旦旦，“这……这就是大小姐吧？真是美……咳，没事没事，大小姐来得刚好。”
苏暮薇见状心里突然就不自在，苏澜漪没出现时闻人瑜傅那猪头的一双眼睛都黏在自己身上，她虽觉得恶心，但其实十分享受那种虚荣的快感。可苏澜漪一现身，那猪头就跟见了什么似的……更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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