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天亮得早，大清早院子里的丫鬟们就忙活开了。方撷伺候苏澜漪洗漱后随口说道：“听说老爷一大早就出门了，急急忙忙的，也不知去了哪里。……老爷这段时间总是早出晚归的，柳姨娘还以为老爷有了外室呢。”
苏有衡这时候出门能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孙氏。苏澜漪心里明镜似的，她留了一手，没要孙氏的命，不过她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就是了。
……没想到苏有衡对她真的如此上心。可苏有衡那样利欲熏心的人，真的会有真心？苏澜漪打心底里嗤笑这个想法，天底下谁都可能有真心，唯独苏有衡不可能。这个男人，借着情爱盖了她母亲，占了姜家码头，到头来不敢续弦，还不是为了他的好名声？
“说起来，府上确实没有几位姨娘了。二弟，三弟都养在府外，也是时候接回来了。”
方撷帮她梳头的手顿了顿，不明白她的意思，“二少爷，三少爷的出生都不好，若这时候回来……就连那位文娘子也得接回来，柳姨娘那边如何肯？就算柳姨娘不是问题，二小姐……孙姨娘才离开不久，您就把外头的人接回来，着实太叫人多想。”
苏澜漪不答这些话，只是问她：“你可还记得我回来时你是如何同我说苏浩倡的？”
方撷想了想，说：“当时奴婢说大少爷是个绣花枕头，被人追捧出来的天才，府上还有二少爷，三少爷，长江后浪……推前浪。”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苏澜漪，没想到自己当初随口说的话竟被记着这么久。
“苏浩倡不顶事，但毕竟是长子，柳姨娘有他做靠山，自以为有恃无恐。可那位文娘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是花楼里出来的姐儿，却能勾着父亲接连生下两个儿子。要不是怕危及性命，当初她也不会主动离开苏家。她现在可拿着两个儿子，住在父亲拨给她的园子里逍遥自在呢。”
那位文娘子离开苏家也有十年了，要不是眼下她需要个人在苏有衡身边牵制，也想不起这人来。
方撷听得晕乎乎的，但她还没忘记担忧，“那大小姐的意思是……将他们都接回来？可要知会老爷？”
苏澜漪笑着摇头，“父亲不是早出晚归吗，想来忙碌得很。等把文娘子接回来再告诉他也不迟。我这个做女儿的，看着自己父亲后院空虚也着实心急，总不能再落个坏名声。”
方撷沉默了，大小姐一回来就给拉柳姨娘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后来又把孙姨娘赶出门，做的都是打老爷脸的事。如果再不补救，只怕大小姐的名声真的就要坏了。
她心里纠结万分，到底没有忤逆苏澜漪的意思，只要是为大小姐好，她做什么都愿意。
朱槿大街上有一处明秀院，三进的院落，在昌邺城里算不得很大，可里头住的却不过是个妇人并两个孩童，只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以供使唤。
周围的人对院子里的人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家主人是城里苏家老爷看顾的。可她出身不好，又没个名分，大伙儿就和苏家人一样唤她“文娘子”。文娘子保养得极好，平日里也没干过什么粗活，三十来岁的年纪能和二十多岁的小妇人比美。
文娘子住到明秀院有十年了，大儿子十二岁，叫苏清和。二儿子十一岁，叫苏青云。两个孩子都是极好的，只要见着人，不管是谁都会笑着问声好，在一帮邻里中十分受人喜爱。
这天正是书院下学的日子，苏澜漪带着方撷走马观花到了朱槿大街。明秀院外，苏澜漪亲自去叩门。
“你们找谁？”声音是从两人身后传来的。
苏澜漪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小儿郎，十一二岁的年纪，都生了一副相貌，唇红齿白的，叫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苏清和见两人不说话，微微皱起眉来，又问了一遍：“请问你们找谁？在我们家门口干什么？”
苏澜漪从门口退开，说：“文娘子在吗？”
“你们找我娘？”苏青云从苏清和身后冒出个脑袋来，歪着头看着他们，“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们，你们是新来的邻居吗？”
苏清和瞪了他一眼，嘟囔道：“你别说话，再被人伢子盯上怎么办？上回要不是牛大婶儿心眼多，你可就要被卖走了。”
苏青云讪讪地闭上了嘴，一双眼睛却还看着苏澜漪，等着她的回答。
苏澜漪对这两个小子摆不出冷脸，或许是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曾今天真无邪的自己，她说：“我是你们娘亲的故人，离家多年，故地重游，所以来看看她，也看看你们。”
这个回答不轻不重，苏清和歪着脑袋正想着要怎么证明她们的身份。这时候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美貌的妇人走了出来，看了看苏澜漪，又看了看苏清和两兄弟，对他们招收道：“我说怎么外头有声音，原来是来了客人，不过两位看着面生。”sxynkj.ċöm
文娘子确实如传言的那样，也不知是怎么养的，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看她衣着打扮，似乎过得不错。
苏澜漪看了两眼就有了计较，她笑着说：“算起来也有十年未见了，澜漪有礼了。”
文娘子认不出苏澜漪很正常，她十年前就离开了苏府住到这里，从此再没有回过苏府。之后也只是从旁人的闲话里听说了苏澜漪的种种事情，所以她对苏澜漪的印象，也不过是还记得她年幼，偷偷给苏清和塞糖吃的模样。
可眼前这个人，怎么也和她记忆中的苏澜漪对不上号。
文娘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让开身子说：“原来是大小姐，来者是客，请进吧。家里不常有人来，有些寒酸，还请勿怪。”
几人进门后，她向大街上看了几眼，匆匆关上门。
明秀院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在这七八月的时候，花草树木欣欣向荣，一派绿意盎然。
苏澜漪从容地跟在文娘子身后，像是没有感觉到她探究的眼神似的。苏清和两兄弟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最终要垂花门前和他们分道扬镳。
“一别十年，文娘子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倒是两位弟弟长大了，看着聪明得很。”一路走到花厅，苏澜漪这才开口说话。壹趣妏敩
文娘子给斟上茶，看了看方撷，说：“是啊，我离家苏府都十年了，原以为早已被人忘却，没想到大小姐还记得我这个文娘子。”
她眼中有明显的疏离，苏澜漪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都是天涯沦落人，偶然间灵光乍现，就想起来了。清和，青云都长大了，难道父亲就没有来问过？”
一提起苏有衡，文娘子的脸色突然变了，她狠狠握紧了拳头，待看到苏澜漪似笑非笑的神情时蓦地移开了眼。她端起茶杯，幽幽开口道：“我都离开苏家十年了，清和，青云是我的孩子，与苏老爷有什么关系？大小姐今日来此，莫非就是为了这点小事？若是这样，我就不该请大小姐进门。”
相比文娘子的如临大敌，苏澜漪依旧是泰然自若，“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是苏家的嫡女，清和，青云不回苏家，才是我乐意看到的结果。”她对方撷挥挥手，说，“你先出去，我和文娘子单独说几句话。”
方撷垂首退了出去，顺道关上了门。
文娘子看不透苏澜漪的意思，她带着两个孩子在这里住了十年，生活比不上在苏府风光，可胜在清闲，安宁。她只是个妇道人家，只想守着两个儿子，看他们长大成人。从前的那些风风雨雨，她不想再沾。
苏澜漪把文娘子的犹豫踌躇都看在眼里，她说：“我今日是来接你们回去的。”
文娘子皱眉冷哼道：“回去？回哪儿去？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念你顶着大小姐的名头才肯让你进来，你若再胡言乱语，就别怪我下逐客令了。”
苏澜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莫名道：“你果然也当我是假的。”
眼看着话已经说开了，文娘子也不再和她兜圈子，说：“大小姐四年前就没了，这是昌邺城人尽皆知的事。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小姐，那就拿出证据来。”
“十三年前，你刚到苏家，因为出身低微所以并不受人待见。那时我母亲卧病在床，孙氏打理后宅，她有意要害你，你知晓后求到了我母亲跟前，于是母亲留你在身边伺候。后来母亲去了，孙氏独揽大权，无暇顾及你，你便又重新得了父亲恩宠。三年里生下两个儿子，风头无两。”苏澜漪的声音十分轻缓，却带着能够勾人似的魔力，文娘子不知不觉也陷入了十三年前的往事中。
“这些事……”文娘子张张嘴没有松口，“只要多费心探查，这些事也不是查不到。”
“那你的意思是？”苏澜漪胸有成竹。
文娘子思忖片刻，想到了一件事，“当年我初到苏府时的确受到夫人庇护，那我就问你一问，夫人为何会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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