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远方一道银白的线，是破晓来临之际的先锋。如同一支苍白的手，蓦地撕裂了整片天空，也撕裂了昨夜里的寂静。
丫鬟的尖叫声几乎直冲云霄，紧接着是长久的骚乱，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引发了激荡不止的波澜。
苏澜漪还没睁眼就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她思忖着应是苏俏“身死”，被清晨伺候的丫鬟给发现了。苏俏倒也干脆，竟也不怕自己会给她一颗真正要命的毒药。
“大小姐，您醒了吗？”门口方撷轻轻敲门询问。
苏澜漪道：“进来吧。”
方撷便端着热水进来了，她神色莫名，“听说五小姐今日一早没了，现在府中上下都已知道……多半是五小姐觉得老爷太狠心，一时想不开才……”
苏有衡要把苏俏指给一个半百老头做妾的事也早就传遍了苏府，这消息还没传两天呢，活生生的人就没了，能不旁人产生联想吗？可老爷也确实舍得，竟愿意把亲生女儿送人，天底下哪有这样做父亲的？
苏澜漪洗漱完后叫她伺候更衣，苏俏是怎么“死”的苏澜漪心知肚明，也就没有搭腔。
“今年府上也不知是怎么了，几位小姐一个接一个地出事。大小姐，您可得当心呀。”方撷还在碎碎念。
苏澜漪理好了衣裳，随口应了句，“再厉害的人又能把我怎么着？你吩咐珠儿去静园通个气，一会儿事情该闹到老夫人跟前了，老夫人身子虚弱，这些伤神事不要去打扰她。我记得父亲昨日出门应酬，回来了吗？”sxynkj.ċöm
方撷说：“奴婢晓得了。老爷昨日没有回来，今早也不曾回。”
苏澜漪点了点头，“去吧，随后再同我去去那边看看。”
夏日的太阳是急性子，上一刻还沉在山后忸怩如小女儿家，下一刻便一跃而起，成了碧空中一只大火球。
苏澜漪和方撷走在弯弯曲曲的回廊里，早些时候他们还没动身，柳姨娘就派了人来催促。说是老夫人不愿出面主持大局，于是只得请了苏澜漪过去。柳姨娘到底没什么运气，自己女儿“死”了，她本可以借此机会和苏有衡闹一闹，讨点宽慰补偿。可惜苏有衡不在家，她在好的机会也都没法施展。
领路的丫鬟正和苏澜漪说着今早的情况，“最先发现五小姐的是她的贴身丫鬟素梅，素梅一直负责伺候五小姐起身洗漱之类的。早晨她便是去请五小姐起身，谁知敲了好一会儿门都没人应。于是她叫了几个丫鬟一起破门，这才发现了……”
“柳姨娘为这事伤心不已，这种事情不好请仵作，于是便又请了穆医师来。再过不久应该就能到了。”丫鬟一路上把自己知道的事仔仔细细交代了清楚。
还没靠近苏俏的院子，几人就隐约听到了哭天抢地的声音，再走近，那声音如魔音刺耳，百转不散。苏澜漪听出了这是柳姨娘的哭声。她举步走进院子，径直入了苏俏的闺房，果然看到了痛哭流涕的柳姨娘和同样抽抽噎噎的苏锦。
“我可怜的孩儿啊，如花般的年纪，怎么说没就没了！老夫人吃斋念佛多年，竟也不愿为你出头，查明真相。孩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何不带姨娘一起去了啊？”
柳姨娘哭得肝肠寸断。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心头肉，就算以往她再烂泥扶不上墙，再辱没门风，都是她的亲骨肉。如今人就这么去了，她自然伤心欲绝。
丫鬟见状正要提醒柳姨娘，熟料苏澜漪一抬手阻了她的话。
苏俏是死在自己床上的，她神情安宁，眉眼中却是死气沉沉。此时柳姨娘趴在床边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穆医师来了吗？”苏澜漪上前看了一眼，确实是假死无疑。
丫鬟道：“应是快到了的。”
她话音刚落，穆荇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们慢点！急什么急！”
“人命关天，奴婢们也是没办法，穆医师千万不要怪罪奴婢们！”原来是穆医师年纪大了，脚程比较慢，能这么快赶过来全赖几个丫鬟半推半拽。也难怪穆荇之火气这么大。
丫鬟没进门，只在外头等候。穆医师和穆荇之刚跨过门槛，脚还没站稳，那边柳姨娘就哭天抢地地扑了过来，“穆医师，穆神医，求您救救我女儿吧！您一定能就她的对不对！”
穆医师被她撞得七荤八素，要不是有穆荇之扶着，怕是要摔个仰倒。穆荇之顿时拉下脸来，冷声道，“不是说人已经没了吗？你说能救就能救，大罗金仙也没这个本事吧！”
“她昨日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睡一觉就没了！一定是有人害她！穆医师，您好好瞧瞧，她是不是中了什么奇毒，所以我们看她就像……就像死了？”柳姨娘慌不择言，却真是误打误撞猜了个八九。
苏澜漪叫人扶柳姨娘去了一旁，她走到穆医师跟前道：“又要麻烦您了。”穆医师是昌邺城医师中泰斗一般都人物，苏澜漪拿不准会不会被他看出来。尤其是在柳姨娘一番话后穆医师明显变得深沉的表情，已然是在思考了。
她顺势扶着穆医师往床边走，一边说着，“五妹妹是个可怜的，生时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只盼着她死后能如愿。有时候死也是一种解脱啊。”
穆医师点点头，“这样的年纪，确实可惜了。荇之，把东西拿过来。死人晦气，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吧。”
他这样说就是确定了苏俏已死，绝无生还可能。
柳姨娘脸上的阴霾又多了一层，她看丫鬟们一个个神情恍惚，明显是听了穆医师的话后不愿呆了。晦气，真是晦气。她冷笑道：“养不熟的白眼狼，都滚出去吧，省得见了心烦。”
丫鬟们如蒙大赦，顾不上揣摩会不会得罪柳姨娘，急匆匆鱼贯而出。
苏锦犹豫片刻，还是留了下来。
此时屋子里的人不过七八，穆荇之帮着穆医师打下手，苏澜漪要“主持大局”，便也留了下来。她倒是想让方撷出去，可这丫头宁愿害怕也不走。
可最让苏澜漪意外的竟然那名叫素梅的丫鬟也留了下来。她是苏俏的贴身丫鬟，平日里苏俏对她十分信赖。看来为苏俏解决“后事”的就是她了。
“我可怜的阿俏，你可是姨娘的心头肉啊，如今说没就没了。若是姨娘知道是谁害了你，定要让那人下去陪你！”
她哭哭啼啼地指桑骂槐，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苏澜漪，活像要吃人似的，“女儿啊，你泉下有知，千万不能放过害你的人！”
满屋子的人被她吵得头疼，苏澜漪借着喝茶的动作悄然勾唇，可笑柳姨娘为苏俏肝肠寸断，那苏俏却只想着景池。儿女私情，如此可笑。
“我劝你还是歇一歇，要是打扰了穆医师验尸，错过了什么线索就不好了。”苏澜漪说。
柳姨娘喉间一滞，目光立马转向穆医师，“穆医师，您可有查出什么，是不是有人加害我女儿？”
她说这话时一直看着苏澜漪。
“人死不能复生，诸位节哀。”穆医师直起身来，接过穆荇之递来的帕子擦了手，说，“五小姐乃是中毒身亡。”
“中毒！”柳姨娘惊叫着拍案而起，她指着一直安静站在角落的丫头，说，“素梅你过来，苏俏的饮食一向是你在负责，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收了什么人的好处？你从实招来，只要你说出指使你的人是谁，我便求老爷饶你一命！”
素梅身子一抖，没走两步就腿软跪倒在地，她头垂得极低，声音沙哑道：“回姨娘，奴婢没有做过对不起五小姐的事。受人指使，更是无稽之谈。”
柳姨娘恨恨地剐了苏澜漪一眼，回头看着素梅道：“苏俏死了，别的人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只有你留了下来，你这么可疑，还说不是你干的？”
素梅咬着唇没说话。
就在柳姨娘自以为找到了真相要喊人拿下她时，苏澜漪幽幽开口道：“离远了，你说她们是白眼狼，留下来，你说人家害了五妹妹。柳姨娘，人心失了，就难收回来，你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不如查查五妹妹是不是……呵，父亲不是要把五妹妹送出去做妾吗，五妹妹一时想不开也有可能。”
素梅忙不迭应声，“是，五小姐是说过因这事郁结于心，早就心生决绝之意。”
“你胡说！”柳姨娘恶声恶气瞪着她，“人已经没了，饶是你们说得天花乱坠也没人可以对峙。”她扭头看向苏澜漪，说，“自从你回来，府上的事一刻没消停过。六丫头没了，孙氏没了，现在我的五丫头也没有，你敢说这些都和你没关系？”
原来她一早就想把祸事推到自己头上。
苏澜漪如此想着，口中溢出一声嗤笑。就在这时，穆荇之突然惊奇道：“这不是鹤顶红吗？”
屋子里几个人顿时向他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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