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案中央摆着一方黑玉棋盘,棋盘的对角线处分别置着红枣木棋罐,棋罐上刻着一株雅致的兰草。长案两端分别摆放着雨过天青釉瓶,瓶中斜斜插着一株白梅。姿态奇特,香气幽深。
没事的时候,赵图南就一个人端坐在棋盘前,纤指捏起黑白二子,自己同自已对弈,不亦乐乎。
唱晚这日来给釉瓶换花的时候,便小心翼翼,旁敲侧击的开口问道:“娘娘不出去走走吗?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采些新梅回来,换换心情也是极好的。”
赵图南捏起一颗白子,思索一番将它下在棋盘之上,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怎么?王上这几日也要采梅?”
唱晚面色尴尬,连忙伏地低首道:“娘娘明鉴,奴婢……奴婢只是希望娘娘出了门能够开心一点儿,不要总是闷在屋子里面,一言不发的。”
赵图南抬眸,嘴角漾出一分浅笑,“哦?是吗。本宫倒是觉得,自己同自己下下棋,看看书,安静清逸,不失为让心境祥和的良举。”
“是……奴婢明白了。奴婢浅薄,不该擅自揣度娘娘,不想娘娘实则乐在其中的。”
赵图南将手中几粒棋子撒在棋罐中,回首瞧了一眼窗外,于是便站起来扭扭脖子,松松筋骨,道:“今日天气似乎是不错?”
“是的,娘娘,今日外头出了太阳呢。”
赵图南略一沉思,若有所思道:“现在已是二月了?”
“是了,娘娘。便是从南土那儿引到咱们这儿的白梅,也是要到了花谢之期呢。”
赵图南伸手轻抚着釉瓶中的梅花瓣,只觉得她们虽然样貌娇软,内子里却是坚忍十分。“既是如此,那本宫一会便出门走走吧。”
“好的,娘娘。”唱晚喜出望外。
赵图南眯着眼睛,“你跟本宫老实说,你是不是从小庆子那揣测王上的行踪了?”
“这……”唱晚眼珠乱转,几番流转,还是实话实说,“就算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呀,只不过是水梅整日里趾高气扬的,实在瞒不住些什么的,有时候王上去昭延宫,她就会故意同奴婢和涧心讲。至于庆公公,他伴在王上身侧多年,又怎会同奴婢透露这些事情呢?”
赵图南笑了笑,“是本宫在屋里闷太久了,头脑都迟钝了些,你说得有道理。”
午膳过后,赵图南就带着涧心出门了。唱晚则被她留在堇禾殿内处理大大小小的事物。
刚从天青亭底下路过,便瞧见了端嫔楚梨焉立在其间。
这天青亭是花园中位置最高一处的景致,三面环水,另一面便是长阶。只见她立在亭中,目光炽烈,望着这花园中的一草一木。
赵图南眯着眼睛,又退了远几步,站在假山后面打量她。上次楚梨焉来堇禾殿中,浑身利刺就像掩饰不住似的。今日见她,却不觉得如此。虽然还是觉得她满身光华犀利,却与上次流露出的感觉截然不同。
赵图南又从假山后头走出来,拾级而上。
楚梨焉听见后面的动静,便诧然回首,待看清来人之后,才掩嘴笑道:“淳嫔娘娘今日怎么有雅兴出来走走了?莫不然有什么要见的人?”
赵图南抬手,粉白的裙裾微动飘摇,“本宫也想问,端嫔娘娘这么大冷天的站在天青亭上,又是有何雅兴?”
楚梨焉道:“这点便不劳烦淳嫔娘娘操心了。只是本宫久听闻立于天青阁之上,周遭景致便可尽收眼底,今日也想来观一二。”
“说起来,”赵图南走近,双手按在栏杆上,缓缓而语,“这么久以来,本宫都未曾来这天青阁过。今日若不是偶然一抬首,望见了端嫔娘娘,想着上来打个招呼,不知今日美景还要被本宫错过几时。说起来还要感谢端嫔娘娘呢。”
“不敢如此。”楚梨焉摆手,她对赵图南说道:“本宫想起来,一会王上要来祥兰殿,便不和淳嫔娘娘一起赏景了。”
“去吧。”
待到楚梨焉走后,涧心才犹疑着出声。
“怎么了?”赵图南关切的问。
“奴婢只是觉得,娘娘方才和端嫔娘娘,是不是太……”
“是不是太客气了些?”她接过话头问道。
涧心点头。
“她非能交之人。而且本宫总有种感觉,她对本宫,或多或少,有些敌意。”
涧心懵懵懂懂点头。
赵图南知她参不出其中之意,却也没有深究。
楚梨焉不是个简单的女子。楚梨焉在萧淮面前,极尽的端庄,胸中藏书,气度自华。而在旁人面前呢?别人赵图南不知道,至少在她自己面前,楚梨焉丝毫不掩饰敌意。甚至这份敌意,叫人一眼看穿,觉得幼稚可笑。
她什么意思呢?
楚梨焉贵为一国公主,虽然自小锦衣玉食,可是宫中有些手段,她总不会是全然不知的。从楚梨焉在萧淮和赵图南二人面前,两张分明的脸孔,就可以明白,她没那么纯澈。
可是缘何上次对我这样的态度?这种低劣到再明显不过的……指桑骂槐吧,不像是她的脑子能做出来的事。赵图南沉吟,呢喃道:“难不成就连这份敌意,都是伪装夸大的?可是这又什么用呢?”
她一个转身,倚在栏杆上。这栏杆其实修的很高,她站在旁边,已经高到胸边了。她张开双臂,原本是想好好松一下筋骨的,未成想,这栏杆虽不足够叫她翻下去。可却因为年久失修,内里已经松动腐蚀了,加诸她的重量,竟是断了一截。
不凑巧的是,这断了的一截,刚好就是她身后那段栏杆。
她的后背猛然失去了支撑,便急急往下坠落。
我天!
她伸着双手,瞳孔骤然收缩,心里想着,不会是要用这种死法结束生命吧?!这样太蠢了!
寒风在她耳边嗖嗖作响,她闭上眼睛绝望的等待身躯撞上冰凉的地面。
但是并没有,还在半空中的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那人似乎轻功了得,他抱着她在空中微微旋了一圈,脚上蹬了假山石,有了障力,才慢慢落地。
赵图南直愣愣望着那人。冬阳打在他的脸上,尤其好看。他墨黑的眸子里面,却是十足的寒冰,跟未化的白雪极其相配。
赵图南尴尬了一下,慌忙从他怀中出来,伏身行礼,“臣妾,参见王上。”www.sxynkj.ċöm
萧淮却不理会这虚礼,他眉头一蹙,抓着赵图南的肩膀,将她转了个圈,浑身检查一遍。才道:“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能从那儿摔下来?你笨蛋吗?”
赵图南心想着这问题有点多,她一下子思维有些受到阻滞了。
正想着,涧心便慌慌张张,双股战战,带着哭腔磕头道:“奴婢……参见王上。王上恕罪,是奴婢不小心,没能照顾好淳嫔娘娘。王上恕罪啊……”
萧淮眼中闪过泠然,不理会涧心,反而又看向赵图南:“回答朕,你是笨蛋吗?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若不是今日朕恰好经过,你将来如果缺胳膊少腿了,朕可不管你。”
他的气势太过猛烈,赵图南有些陌生的看着他。他们两个月没见面了啊……
“王上……”她说着,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天青阁的栏杆久未翻新,有些腐朽了。臣妾方才倚在上面,便……把它压断了。”
萧淮抬眼往上看,确然看见那里断了一层。他对小庆子道:“一会把这花园里,该翻新的地方全部都翻一遍,明白了?”sxynkj.ċöm
“奴才这就去办。”
萧淮又责备道:“你果真是个笨蛋,这是什么地方,怎能倚靠?朕的后妃哪有如你这般,出来还乱蹦乱跳的?”
“……是,臣妾错了。”一阵沉默以后,赵图南瓮声瓮气说道。
萧淮摸了摸鼻子,“咳咳,朕念在你认错态度良好,你将天青阁栏杆压断的事情朕就不追究了。”
“哈?”她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才意会过来,萧淮不生她的气,愿意同她斗嘴了。
可是若是如此,就等于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吧。若是如此,便注定难以脱开萧淮与萧熠任何一方。
萧淮摆摆手,“你别想着今日可以惹恼朕。朕今日心情明媚,不和你一般计较。”
萧淮明媚的也太快了吧……
萧淮又道:“朕许久以前就曾经许诺你,若是时机允许,便放你走。你……可还记得?”
“臣妾记得的。”
他长舒了一口气,“你记得便好,朕是天子,一言九鼎。说出来的话,一定就会兑现。所以,在这之前,朕不希望你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了,明白了吧?”
“臣妾,相信王上。”
“无论你信否,朕都会照做。”
“好。”她伸出小拇指,梨涡浅笑,眸光明媚,“拉个勾吧。”
“你还不信朕?”
“臣妾自然信的。这是臣妾的一个小习惯。”
他不耐烦的伸出手,嘟嘟囔囔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他嘴角藏着的轻笑。
“王上,可是,原谅臣妾了?”她扯扯他的衣袖。
“没有原谅。”萧淮撇脸,“朕看你上次态度嚣张的很,没想到还会觉得自己错了?”
“王上呐,臣妾给你做菱袖酥吃呀,莫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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