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二人,纵然在彼此身畔,却是各怀心事,遥不可及。赵图南觉得,那殿中唯一点着灯的房间,在此间显得无比突兀。她觉得自己仿若行旅风尘之人,赶路中竟能在方圆百里均是一片荒芜中找到的唯一一户人家,耳畔风声恰如有人喁喁私语,引着她向前迈去。壹趣妏敩
赵图南转着皓腕上的银镯,一圈又一圈,不知该与萧淮说些什么。
因为她根本也不知道萧淮所言何意。两个萧淮?一个生在六月中,一个长于九月初?她神情复杂,细眉蹙若春山,她勉强一笑,未想再扯这个话题。萧淮这般不苟言笑的表情,叫她不敢再顺势说什么下去。
良久沉默之后,萧淮蓦地抚掌大笑,男子便如春日山色般明媚。他笑得有些狂了,眼角竟沁了泪,“赵图南,你方才表情如此惊恐,是信了吧?”www.sxynkj.ċöm
赵图南嘴角抽搐几下,“王上说的话,臣妾自然都信的,怎敢妄加揣测?!”
萧淮拉过她的手,若无其事向前走去,问道:“哪怕朕所言是荒唐之事?”
赵图南眸子浅笑弯弯,里面是半轮明月,“臣妾未曾觉得荒唐。王上若是这么说,自然有王上的道理。私以为,因为未曾见过某些奇景,便下了断言,将其定义为“荒唐”之人,才实为荒唐。”
萧淮道:“何时你也会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了?”
赵图南言笑自若,訚訚如也,“臣妾只是盼着王上能高兴些。”
至此,二人已经踱步到了那间唯一点了灯的屋外了。萧淮回首,意味深长地瞧着她,“你如今真是愈发胆儿大了。”说罢,他漠然瞧着她。
他的头发不像白日那般服帖冠着,现下便只是一根黑底黄梅纹样的发带松松垮垮绾着。九月的夜晚已是微微凉了,风吹过他俩之间,男子额前发丝柔顺的微动。赵图南只清楚看着萧淮漆黑的眸子。她似乎在他的眸中,瞧见现下自个儿难看至极的表情。
赵图南率先开口:“王上是叫臣妾进去?”
萧淮似笑非笑,抿嘴不语。
赵图南深深呼吸,她抬起左手,放在了萧淮牵着她的那只手上。轻缓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萧淮的手推开了。
萧淮道:“是,朕是打算叫你进去。”
她颔首,推开那扇许久未修葺的房门,然后抬脚,迈过了门槛。她已是站在屋里里头了。凄凄然,风像是奔跑着的顽皮孩童,争先灌进了屋中。引得烛火在她身后放肆的跳动,一明一暗,别有韵感,仿若欢快乐曲的律动。赵图南想,萧淮会进来么?还是说,她将会被关在这间屋子里,再无人问津呢?
下一瞬,萧淮踏步进来了。他慢慢关上门,问道:“你进去这么快作甚?让朕一个人在外面。”赵图南冁然一笑,登时定下了心,才注意到这屋子虽小,没什么装饰美物,却也算是干净整洁。更叫她费解的是,她似乎……隐隐闻到了肉香?
她微微抬头,转头细细嗅了嗅,的确有股肉香。
赵图南不解的看向萧淮。
萧淮耸肩,指着屋内的半面珠帘,道:“你自己去瞧瞧。”
赵图南的目光在萧淮身上停了许久,才收了回来,她朝这屋子一边的珠帘走去,觉得香气愈发浓郁扑鼻。珠帘挡住的小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些热气腾腾的菜肴。虽然不甚精致,却瞧着别有农家气息。
“王上……这是?”
萧淮大步流星进来了,径自便坐在桌前倒了杯清酒。他瞧瞧赵图南,挑眉道:“这些菜,应是你喜爱的吧?”
他什么意思?赵图南一脸莫名的坐下了,皓腕架在桌上,支着头,未去看萧淮。萧淮倒也不恼,他夹了块肉在赵图南的碗中,施施然道:“你若不吃,便是拂了朕的面子了。”
闻言如此,赵图南拿起银箸,将萧淮夹给她的肉吃尽。“王上,这是兔肉?”萧淮抬首,出神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嘴上还应着赵图南的话,“恩,上次原山上你不是说了想吃么?今日想起来,就叫小庆子给你备了。味道如何?”
赵图南转过头去,不觉莞尔一笑,饮了杯酒,道:“自然很好。王上还记着臣妾这般说过呐。”许是今夜的烛火太过生辉,温暖的黄光摇曳不定中,赵图南的脸颊上罕见的飞起两团红云。
她瞧着对面坐着的男子,苍色外袍,领处鸦青。君子如玉,切磋琢磨,不可煊也。
她觉得自己恍惚了。究竟是酒醉人,还是人自醉?
萧淮道:“每年这个时候,朕都会来这里。这是朕的母妃,生前住的地方。”
赵图南呛了一声,转头到处看了看,仅仅挤了一句,“这样啊。”
萧淮不吃菜,只饮酒,他看起来清醒得很。他道:“朕从不许旁人踏进此处,也未叫人修葺打扫这里。不过每年这个时候,朕会来这里。这儿不大,朕一人打扫也是足矣。”
赵图南不知道萧淮今日何意,不知为何他同她讲这些事情,她没有说话,耐心等着萧淮开口。
“你怎么不问些什么?”
“若是王上未说的话,自然是王上不愿说的。王上不愿说,臣妾自然不会问的。”
萧淮冷哼一声,瞧着那碗兔肉,“你倒是吃啊。你身子这般瘦弱,保不齐活不到朕赢了萧熠,拿回实权的那一天。”
此话刺耳,赵图南却不怒反笑,她摇摇脑袋,雾发间那银簪也映着暖暖的火光,变得柔和起来。她道:“如此这般,臣妾更是要多吃点,强健体魄了,陪在王上身畔。臣妾最大的愿望,便是风调雨顺,国泰明安,万物欣欣向荣。”
萧淮扯起嘴角:“你这愿望,有点大。”
她认真的看着萧淮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臣妾很相信,王上可以做到。”
依着萧淮的脾气,赵图南这番话简直就是在火坑里游泳了。可是也不知怎的了,许是酒气芬芳,夜色撩人么?他看着她温和明亮的眼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狠话。
终了,他轻轻点头,又给她夹了炒蛋。
赵图南若有所思的吃着炒蛋。方才所言,发自肺腑么?萧淮真能是个好的君主吗?这些事情,她自然是看不见的。
不过,不见得萧熠,就真比萧淮心系百姓吧?!
这么想,她被自己吓了一大跳。纵然万分不愿当个细作,可是毕竟羽儿在恭安王府,就算是敷衍了事,也该给萧熠一个交代了。她拖得太久……
萧淮继续饮了杯酒,缓缓说道:“朕的母妃平生最爱一曲《梅霜绝》。恩,便是你大殿上奏的曲子。朕不喜欢旁人奏它。”
他低下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沉沉说道:“萧熠只不过将你当成赌注罢了。就算他手握云符,有着兵权,以他那爱惜名声,爱惜羽毛的性子,暂时也不会真做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若是当日朕盛怒之下,杀了你,他也只会在旁拍手叫好。”
于他而言,你只是一个赌注,赌赢了,便到朕身边;输了,血溅当场。
赵图南轻轻抚着他的背,“王上,您醉了。”
萧淮摇首,默不作声喝酒。今夜他的话确实多了。
半晌,萧淮兀得问赵图南:“你的生辰,是何时?”
赵图南愣了一下,下意识便想摇头。但她没有,她想起羽儿澄澈的笑容,款款说道:“臣妾的生辰是八月初十。”萧淮点点头,又不做声了。他俩在一起,总是容易无话可谈,但画面却又意外的和谐。
赵图南按着胸口,觉得有些窒闷,她自然是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八月初十,是羽儿在桃花江畔捡到她的日子,算是她作为“赵图南”重生了。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又冒了出来,她是谁呢?赵图南眼中分明是自嘲与落寞的颜色,她不认为有朝一日还能找回自己的身世。毕竟茫茫人海,毫无线索,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萧淮突然微恼,“赵图南,朕觉得今日叫你来这,真是无趣。”
赵图南心中一惊,“王上恕罪,是臣妾愚笨,叫王上觉得乏味了。”
萧淮凝视着杯沿,瞧着杯中琼浆涟漪,觉得思绪像是要陷进去了。他道:“也不尽是如此,至少朕觉得你比其他人,稍微真实一点。”
“真实?王上觉得臣妾真实?”赵图南心中发笑,萧淮这般矛盾。明明他清楚地很,这后宫中,最有威胁的,最不真实的,便是她了。
萧淮将杯子在手中转了转,面无表情,“朕留着你,便是想瞧瞧你,究竟有多少能耐。看看你有朝一日能不能成为萧熠手中的“祸国妖姬”。”
“王上何出此言?”
萧淮换了话题,“那个人生辰在六月,朕的生辰在九月,均是萧淮。你难道没有兴趣么?”
“臣妾不敢妄论王上之事。”
萧淮仰头,眼中竟有了苍凉之意,“不,你会的。”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弃凤呈祥更新,第四十章 肺腑之言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