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中道:“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当陈虎是兄弟，暂且将你女儿韩莹玉给他照顾，殊不知不过是羊入虎口。陈虎早有前科，奸淫妇女。你真是识人不明，同这样的人狼狈为奸，将韩莹玉给他照顾，倒不如说是羊入虎口。”
邢娟娘和韩中闻得此言，脸色煞白。尤其是邢娟娘，嚎声戛然而止。就这么一小段时间，她心里头涌起来的情感的，实在是大起大落。她翻了个白眼，“嘤”得一声便晕了过去。
章鹳让人将邢娟娘拖了出去，“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人。”
“你在骗我！”韩中愤然大叫，他被绑在刑凳之上，动弹不得，只是额上青筋暴起，情绪十分激动。
“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见一墨发高挽的女子携着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孩走了进来。那女孩神情呆滞，眼神空洞，望着韩中。一双眼睛失了神采，好像一个黑黢黢的漩涡，要引着韩中的灵魂进去，将他万世锁在里头。
韩莹玉张口，嗓音嘶哑，“为什么？”
韩中此刻已经泪流满面，硬是咬着牙关不哭出声来，嗓间却依旧是低低的哀鸣与沉重的绝望了。他此刻已经明白，章鹳所言皆属实情。
韩莹玉不再说什么，她苍白的小脸上神色未曾改过，好似自己就是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她转身，古怪的说道:“你造的孽，却要我偿还。”
说罢，她便缓缓走开了。
韩中低首呜咽，章鹳只耐心等他，神色不变，没有不耐。
过了半晌，韩中才缓过来，“大人。小的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您，只求您杀了陈虎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你说吧。”
“郊外的那个女人，是陈虎杀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韩中咬牙切齿，目眦欲裂，“他和我，都曾买官。只是都没有求得官位罢了。不同的是，他得了杜帆大人的庇护。而我，散尽家财，家道中落，日子一天比一天凄苦。”
“我并不知道，陈虎曾经犯过这样的罪。我和他认识到相熟，左右也不过四年光阴。第一次见面，就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那个时候，娟娘总是绣点小玩意儿，叫我拿去街市上来卖，可惜这东西本就不值什么钱。那天也不凑巧，娟娘不在家，我带着莹玉来卖绣品。谁知道莹玉总哭，我忙着生气，自然没注意，钱被人偷了精光。但家中的确已经不见一粒米了。我便厚着脸皮，去米铺里求。”
章鹳沉吟:“所以你遇见了陈虎？”
“是！起初他不愿意的，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愿了。还会时不时地都会接济一下我们家。当时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这个混蛋，想必是因为莹玉。怪不得总给莹玉送些小玩意儿。原来贼眼溜到了莹玉身上。”
“然后呢？”
“然后一来二往，我便和陈虎熟悉起来。他这个人，会拐卖姑娘，卖进窑子，能得不少钱。我一开始也有些害怕，这种事情实在是不敢做的，万一被人发现了，如何是好？陈虎便宽解我，只会骗些外地来的小姑娘。他眼睛毒辣，总能找得好的。后来他又干了一单，在我面前掂着银子，沉甸甸的。直接砸到我心坎儿里去了。”
章鹳沉默不言。
“然后他知道我骗不了人，就跟我合作，他把姑娘骗来弄晕，绑起来蒙住眼睛，我替他把人送过去。四六分成。我四他六，即便他如此苛待我，我都没有怪过他。杜府小姐的事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并不知道那是杜大人的千金，只看她穿着华丽，又天真的样子。他就上去跟那姑娘搭话，听她说她是沥城人，来这寻亲，只是迷路了。我原想着，这要是哪家权贵的亲戚，岂不是坏事了？可他不干，就像猪油蒙了心似的，非要这姑娘。”
韩中叹了口气，啧啧道:“以前也不是没有那回事儿，有些姑娘到他那儿嘛，作孽哦……”
“那姑娘也机灵，估摸着有些猜到了什么。便趁乱挤到人群里头，一下子就不见了。等我们再看见她的时候，就是一巷子里头。陈虎直接将人砸晕了就放麻袋里头带走，压在我那堆菜下头，也没被发现。送了城外，又往郊区，才瞅见着姑娘跟刚才那就不是同一个！”
“后来么……他也不挑，就这样的，也想下手。谁知道那姑娘抵死不从，他着急，一下子就把人给弄死了。怕被人查出来，就把脸毁了，衣裳也给扒了。”
“你们把衣服扒了？”
“是啊。”韩中神情疲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穿回她身上了。真是见鬼了。大人，你们快去抓他，这个混蛋骗我来顶罪，结果做的尽是苟且之事。”
“你同他一样，做的都是苟且之事。你们俩都是苟且之人，并无差异。他是如何骗你来自首的？”
“钱。他感觉自己被人盯上了，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住了，想叫我顶罪。许了一套宅子给我，地契什么的都有。大人也已经查过了吧。”
“自然，不过你只为了钱，就甘受牢狱之灾？”
“呵，大人说的这叫什么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虽无子，可莹玉也是我一块心头肉，若是手头有钱，将来也能改善娟娘和莹玉的生活。更何况，娟娘是个本分人，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如果用我来换她们的安乐日子，我乐意。”
”你倒是真会感动自己。方才你口口声声说杜帆庇护陈虎，杜帆跟他什么关系？”
“这我也不清楚。只是喝酒的时候，偶然听到他醉了跟我讲了一通，说他上头有人，正是杜帆大人，又说杜大人有时候要他进点什么东西，反正说的自己还挺重要……至于卖官的事情，我没瞎诌，我买官那是被人骗了无处申冤。他买官却是有杜大人照应的，不过杜大人倒是没让他成事儿。”
“大胆，酒后之言你就敢出来乱说？”
韩中急了，“我没乱说。杜大人肯定跟他有往来，有次我带着莹玉到米铺，开始还以为他不在呢。后来我才发觉，他那破铺子还有机关呢。好像是左手边第二个屉子拉到底，再使劲儿一掰，才能开了暗门。就是地上会开了暗门。我是读书人，揭了旁人的暗室，自然是不德的。只是后来我偶然瞧见了那个人，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当官儿的。那时候他们在吵架，说是吵架，也不过是他被骂而已。我一向觉得，酒后吐真言，又从他们的话里头听出来，那人便就是杜大人呐！”壹趣妏敩
章鹳忽的笑了，“这几天的刑对你来说可是轻了？还说得出这样多的污言秽语。”
“大人明鉴，小人没有啊。那混蛋竟敢把算盘打到莹玉身上，我怎能饶了他？我一直以为，他只当莹玉是女儿一般疼爱，我素日里还教导莹玉，要将他当作叔父一样对待。没想到，人皮下头藏了这样一颗龌龊不堪的心思，真是叫人作呕。大人及时救下了莹玉，小人定当感激不尽，怎敢疯言疯语欺瞒大人？”
“好。暂且便信你。”
“大人，您快去抓他啊？”
章鹳眸光微深，意味深长的说道:“此事本司自有定夺，轮不到你在此指手画脚。你方才讲到暗室，称自己有德。本司只觉得，怪不得你能跟陈虎结交，怪不得你沦落到如今这般下场，这些都是你咎由自取罢了。拐卖女子，协同谋杀，何来颜面如此言说？”
韩中的眼神黯淡下来，他疲惫不堪道:“大人所言，句句犀利恳切。可是我做这些，也不过是让妻女尚有一处得以安身，能够富裕的生活。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到底我做错了什么呢？我没有错。”
“也罢，你若是这般想，本司也无所谓的。可怜你的女儿，因为你受此折磨。好好想想韩莹玉方才对你说了什么吧！不知悔改。”章鹳冷冷的转身离去，只留下韩中一人，独自面着各种刑具。韩中的眼中虽然对这些刑具露着恐惧，却全然没有悔恨。
水鉴司地牢外头，章泓嘉正顾着韩莹玉。
韩莹玉面色苍白，神情肃穆，一双眼睛出神的望着遥遥远方。
章泓嘉走在她身边，关切的问道:“在看什么呢？”
“天边。”
“天边有什么？”
“我以前觉得有彩霞。现在一片苍白，倒看不见有什么了。”她的话很简单，却是带着一种很苍凉的颜色。
章泓嘉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没法叫韩莹玉看开点，任何时候，站在高高的地方，对受害者说，喂，你放松点吧，世界会越来越好。这样的行为，其实无比残忍。没有感同身受，只有不痛不痒的关怀。www.sxynkj.ċöm
韩莹玉看着看着，忽的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无声的落了下来。只有站在她身边的章泓嘉才能清楚的听见，韩莹玉在自语道:“天边有彩霞，那是爹爹对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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