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他这番话,文朝云不禁有了更多底气,也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他们对视着,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深深的柔情和关切。
稍事休息,九方缨感到身体好了许多,立即要告辞回家。
瞧着她还有些虚弱的脚步,文朝云着急地连忙将她拽住,“我已向薛家婶子招呼过了,你在我这儿歇息也是一样。如今暴先生还在休养,婶子身体也不大爽利,你可别回去添乱。”
九方缨抬手扶额,只觉得脑子还有些晕沉沉的。文朝云抓紧时机扶着她坐下,叹了口气,“大夫也瞧不出是什么毛病,不知道那人用的什么毒药,实在可恶。”
“不是毒药,是一种西域的奇花……”九方缨定了定神,凭着记忆将那花描述一遍,“据他所说,那叫做‘冰石花’,我从未见过。”
想起冯继所说,父亲竟是匈奴间谍、还见过这种毒花,九方缨气不打一处来,只能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指尖,疼痛刺激下清醒了许多,便又要起身。
文朝云还没过去阻拦,突然瞧见街口走来五个膀大腰圆的卫尉,气势汹汹直向她们这边扑过来,下意识地挡在九方缨的前面,“阿缨,进去、快进去!”
“怎么了……是广陵王府的人!”九方缨也看清了他们的服饰,大为吃惊,看他们这般来势汹汹,莫非细君病情加重了?
那一群卫尉中有两个脸熟的,正是当初来九方缨家捉刘细君的人。他们往两边看看,一下便找出了站在酒肆里的九方缨,抬手一挥指了过去,“把她拿下!”
剩下三个卫尉立即如狼似虎地冲上前,一下将九方缨的手腕扭到身后,半拖半拽地将她带出酒肆。
“慢着——”文朝云总算从震惊中回神,看到九方缨一张俏脸疼得煞白,忙上前叱道,“王爷也得讲个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卫尉们互看一眼,一人呵呵冷笑道:“这位娘子别管闲事。在下奉王爷之命前来捉拿拐带江都翁主的犯人,胆敢包庇,一并处置!”
文朝云震惊之下立即看向九方缨,二女交换一个眼神,都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卫尉们仍然用力拉扯着九方缨走下台阶,九方缨急得又挣,正在拉扯间,忽然听到一阵衣衫猎猎的响动,头顶忽然落下大片阴影,九方缨还未及反应过来,身子忽然一轻,竟被一下提了起来,仿佛鸟儿般飞了起来,惊得连叫喊也忘了。
“……阿缨!”底下的文朝云虽惊恐,却也看得真切,方才只见一道黑影自屋顶如雕一般掠下,将九方缨从卫尉手中一把抓住提起,几个起落间便消失不见。
众人为这一变故呆愣了片刻,卫尉中为首一人这时才大喊大叫起来,“还不快追!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那丫头追到!”
原先擒了九方缨的三名卫尉赶紧奔了出去,文朝云的火气也上来了,厉声道:“无凭无据你们就在这里抓人,还讲不讲理?现在我家妹子被人掳走,不去报官却还要冤枉好人,王爷便是这样的吗?”
卫尉脸色一沉,正要破口大骂,一道喝声从背后传来:“谁被掳走了?”
文朝云等人立即转头看去,她认出那骑在马上的人正是冠军侯霍嬗身边的那位亲信,连忙推开卫尉走上前,着急地道:“这位爷,是薛缨妹子刚刚被人掳走啦!”便将刚刚的情形急急地讲述一番。
不消说,这时赶来的人正是于辰。他也记得文朝云的相貌,又瞧见那几个广陵王府的卫尉,心中暗自庆幸这次来得及时。
他立即翻身下马走近,向那几个卫尉一拱手,拿出一枚玉佩,“翁主以此为信托在下带话,这几日她将在冠军侯府做客,并由黄夏先生调养身体以便三日之后伴驾出猎,还请广陵王殿下通融。”www.sxynkj.ċöm
那几个卫尉认得那是自家王爷给翁主的赏赐,不由悻悻退开。眼见他们要走,文朝云急忙上前张开手阻拦,“可是现在,阿缨才是被拐带的那个!你们……你们就这么一走了之?”
卫尉们哪里将她放在眼里,用力将她推开后匆匆离去。文朝云被推得一个趔趄,幸得于辰一个健步上前扶住。文朝云避了一避,恳求道:“这位爷,快去请侯爷和翁主帮忙罢,翁主与阿缨极为亲近,断不会坐视不管的。”
于辰也想到了事情的紧急,当下向她一拱手,“娘子放心,在下这便去。”当即便飞身上马远去。
自定下三日后出猎,更兼天马首次伴驾,这几日以来,宫中上下莫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以防万一出现闪失。
对诸邑公主毒打暴利长一事,皇帝虽已有处罚,但为免外人谈论闲话,并未大肆宣扬。
只是金日磾心中总有些惭愧和不安,他原想令儿子仍旧像往常一样在家中,由阏氏好生看管和陪伴着,但皇帝似乎不以为意,依然令金日磾将金傅带入宫中伴驾。
直到过午,金日磾终于得闲,向霍光交代了一声便急忙赶去了承华厩。他心中猜想,若九方缨之父在承华厩当过差,必然与卷宗留下,查阅之后方能说清事实。
见他脚步匆忙,霍光虽将疑惑放在心底未问出口,不免自己猜测几分,或许……又是因为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罢。
一念及此,霍光又担心起霍嬗来,不知霍嬗是否还和那个丫头有来往,是否又去外面招惹了麻烦——他当然不知道,从霍嬗自作主张将刘细君收留在侯府,麻烦便不会断绝了。
因暴利长在家养病,承华厩中只剩下一名叫唐正德的厩丞打理,面相很是憨厚老实。他识得金日磾的身份,特别讨好地招待了金日磾,得知来意后更直接领着人到了查看卷宗的地方。
金日磾算着时间,在沉重的竹简中翻动寻找元狩元年的资料。
“元狩”的年号,是因当朝皇帝于当年十月猎获白麟而得名,虽只使用了六年,其中却出了几件大事,更对金日磾意义深重。
正是在元狩二年,战神霍去病扫荡河西,接纳浑邪、休屠二部的投降,以铁血的手腕镇压了休屠王部的哗变。
金日磾压抑着心头的激动,颤抖着手竭力集中精神去辨认那些篆字。
正是在那一年,他和弟弟阿伦陪着患病的母亲一路跋涉来到长安,以奴隶的身份安置于黄门署为皇帝养马,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他却永远不会忘怀。
而今他已在长安站稳了脚跟、与那些过去划清界限了么?
若真如此,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忌惮着他的容貌和身份,为何他的儿子还要与他一同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担惊受怕?
金日磾知道,无论汉人或是自己昔日的同胞,在有些人眼里,他依然是一个“王子”而非普通的“都尉”。他们或怀着警惕和疑惑,或怀着莫名的希冀,这些情绪压在他心头愈发沉重,令他只想要逃开这一切。
真正能抛开这一切身份和芥蒂而真心对他的,九方缨……一定是第一个。
金日磾深吸一口气,收起纷乱的思绪继续认真寻找,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找到了对的书架,却发现恰巧丢失了元狩元年的那卷。
“……臣很少来到这里,实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都尉大人,您究竟是要找什么,臣也可以为您出出力呀!”
得知这样的情形,唐正德吓得双腿直哆嗦,只差跪下来磕头。
金日磾眉头一皱,继续往前飞快地翻看写着“元朔”的竹简,这回倒是顺利,元朔元年记载中赫然有“九方德”的名字。
金日磾匆匆翻开来,原来正是九方德初入内厩的情形,当年年纪虽轻却经验丰富,早早便担当了承华厩丞,元朔三年便升任厩监。
连带着九方德还为贵人们相马多次,就连当今陛下的姊姊平阳长公主,也曾向他求过耐长途跋涉的骏马,特意为其子平阳侯曹襄出征匈奴所用。
越查看下去,金日磾对九方缨的这位父亲越发敬佩。但也正是因此,关于这样一位优秀的人物,为何单只元狩元年的卷宗消失了?
“或许……过了水,被人拿去晾晒除虫了。”唐正德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金日磾沉默地将竹简放回原处,或许他应当直接找到太仆虞海,向他当面询问这件事情……
“哟,这不是金都尉嘛,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好巧不巧,虞海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既然已有太仆在此,唐正德急忙告退离去。虞海身材微胖,一手摸着肚子一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金日磾,“都尉可是对承华厩的事务不放心?虽缺了暴利长,方才那个唐正德却是一直跟在他身后学习揣摩,照顾天马不成问题,决不影响陛下出猎。”
一边说着,虞海一边从眼角注意着金日磾的表情,背在身后的手暗暗握拳。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龙媒长安更新,第九十八章、年号忆过往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