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日磾从容地放下手中竹简,注意地看着虞海的面庞。太仆的脸上虽是故作从容,却毫无破绽。
他叹了口气,“果然……太仆早有准备。”
“为保万事无虞,难道不应做准备么?”虞海笑吟吟地看着他,忽然抚掌,“只是,不知道都尉所说的‘准备’和臣所说的是否一样?都尉这是……”
“臣想查看的是元狩三年,时任承华厩监的九方德的卷宗。”金日磾不再和他绕圈,坦然应承下来。
虞海的笑容终于收起,深深叹了口气,“话说到这个份上,臣也不能再隐瞒了……这件事早已脱离六厩范围,都尉若是真要了解,臣只能为都尉指路,还请往廷尉府查问。”
“廷尉?”金日磾遽然色变,九方缨的父亲难道犯了大事,怎么会惊动廷尉?
虞海再次长长叹息,摇着头蹒跚地退了出去,金日磾隐约听到他小声的嘀咕:“当年张御史有‘酷吏’之称,他若想办的案子,没有谁能逃得过他的手心……”
听到那个熟悉的姓氏,金日磾脑海中瞬间浮现一个名字。
酷吏张汤,岂非就是如今甫升任尚书令的张安世之父?
金日磾冷冷地看着虞海离去的背影,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渐渐沉淀。下一步该如何,他已有了打算。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令九方缨猛地从昏迷中醒来,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她试着动了动手脚,明显的束缚感令她有些不安。
“哦,这丫头醒了。”头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桀桀地笑着,“身子骨还挺弱的,晕了这么久。”
隐约有些影子闪动,但九方缨仍然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她很快明白:这是因为自己被人在脸上蒙了一块黑布。
她强忍怒气,终究还是一言不发,抿着唇保持着不变的躺倒姿势。
那个苍老的声音继续笑道:“九方德如果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女儿,只怕羞也羞死了。”
“……就事论事,与先父何干?”这几日重复不断听到父亲的名字被提及,九方缨心头火气难忍,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若你们是冯继派来的,只管回去告诉他:九方缨但有一口气在,必不会放过他!”
老人呵呵笑着,旁边忽然又响起一个女子的笑声,用阴森的语气道:“一个小小奸商,也配和我们相提并论?”
九方缨猛地一震,这声音竟是如此熟悉。她竭力在脑海中回忆起来,老人重重咳嗽一声,又扬声说了几句话,那几句话九方缨根本听不懂,但熟悉的语调令她瞬间明白过来,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人说完,女子又回了几句话,有些撒娇的意味。老人用低沉的声音回了几句,那女子便又笑了,转身踩着欢快的脚步离去。
等到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九方缨叹了口气,也轻轻笑了。老人道:“有甚么好笑?”
九方缨摇摇头,“非为其他,唯笑自己……许久不见,我竟忘记了阿提兰娘子的声音。”喉咙里一阵干涩,她咳嗽几声,“想必这位老先生……也是匈奴人罢。”
老人神色自若,一阵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九方娘子,既然要和日磾成婚了,来见见傅儿的哈屯额卜格也是应该的。”
再次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九方缨这回不再惊讶,轻哂道:“壮侯爷……这样大费周章把我带到这里来,想必有大事要交代,就别故弄玄虚了。”
复陆支从屋内的阴影里慢慢走出来,微垂着头。即便九方缨此时被蒙了眼睛,他出于莫名的愧意,还是有些不敢看九方缨的脸,目光只落在自己的靴尖上。
老人啧啧两声,用匈奴语向复陆支道:“看来日磾对这个女人很上心,你们都是日磾介绍给这女人认识的吧?”
复陆支应了一声,并不多说。老人从鼻子发出轻蔑的哼声,忽然厉声道:“因为我女儿死了,他可以续娶,但他别忘了——他还是匈奴人的儿子!想娶汉女,哼,也要问问傅儿答不答应!”
复陆支抚了抚有些发麻的脸颊,讷讷地道:“可是,花夫人不也是汉人……”
“复陆支!你现在倒会顶撞了?别忘了,阿提兰如今是我的干女儿,你不是想娶她,但你记住,我还没点这个头!”老人暴怒地站起来,复陆支唯唯诺诺地站到一边,不敢再开口。
老人喘了口气,斜了一眼地上的少女,“给她松绑。——手上别松。”
这里没了别人,复陆支只得亲力亲为地俯身帮九方缨掀开蒙脸的黑布,又将她脚上的束缚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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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谁,是谁?!”
感觉到那个突然逼近的黑影,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诸邑公主刘怡惊恐地捂住嘴,忙不迭地往后缩去。
黑影一晃,站稳了脚步,伸手去撩开那晃动的帷幕,一个小小的脑袋便露了出来。
“……是你?”刘怡抽泣一声,恨恨地一眼瞪过去,伸手便拧那小儿的耳朵,“金傅,你来这里作甚?”
小儿连忙哀叫,“公主饶命,公主放手,好疼好疼呜呜……”
刘怡嫌恶地甩开他,抬起袖子掩面,呜咽声不绝。小儿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殿下,奴才唱歌给你听可好?”
“不要!”
“奴才新学了一套杂耍,殿下要看吗?”
“不看!”
“……奴才只怕命不久矣了,殿下会救奴才吗?”
“不救!……怎的了?”
刘怡正随口接话,忽然觉察不对,放下袖子看过去,那年纪不过五六岁的小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她,可怜兮兮如幼犬。
她终于不忍,平息了心中郁愤,气呼呼地道:“说罢,是罹患重疾了么?”说着上下打量,这名叫金傅的弄儿最是人小鬼大,父皇最是喜欢他,若这孩子病重将死,父皇定会勒令太医们诊治的。
金傅委屈地摇摇头,“公主难受,奴才也难过,若是不能将公主逗笑,陛下怪罪下来,奴才的小命就真的没了。”
刘怡一愣,小嘴一瘪,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叹了口气,金傅看准时机递上了绢帕,刘怡接过来拭了眼角,又呜咽一声,“你那个父亲,为何不像傅儿这般乖顺……为何要害我的卫尉?这宫里哪里会有刺客,分明就是试探,他竟然……竟然对梅卫尉下如此狠手!”壹趣妏敩
金傅低垂着头,坐在一旁不吭声。刘怡越想越气,将绢帕扔到他脸上,“转告金日磾,本宫不会宽恕他的!这件事,本宫记下了,一定要找他讨回来!”
金傅唯唯诺诺称是,刘怡想到市集里那个抱着琉璃马不放的少女,更是气得咬紧牙关,她好不容易见到那样一件珍贵的物什,又是马的外形,若是能带回来,必定能博得父皇的欢心。
她咬紧嘴唇,“敢和本宫争宝,我不会放过她!”
“哈啾!”
正用晚饭的时节,刘细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慌忙抬袖掩面,“失礼了。”然后匆匆离席去擦拭。
薛林氏忙夹了块肉放进刘细君碗里,关切地道:“果真是伤风了吗?近来长安的风也忒大了些……”
“还不是娘非要让细君出门。”九方缨笑吟吟地接话,也给薛林氏夹了块肉。
拭了脸,刘细君重新回到桌前坐下,柔柔一笑,“不妨事,今晚早些歇着,用被捂着多睡会儿便好了。”
今日难得暴利长归家吃饭,从头到尾,他却都只闷闷地吃饭,除却随意应付了几句薛林氏的问话,吃完饭又马上溜回了房间,闭门不出了。
“今日亲家舅舅这是怎么了?”薛林氏好不奇怪,“他一向是最活络的,怎么今日如此安静?”
刘细君向九方缨看去,九方缨向她微微摇头,换上笑脸哄薛林氏道:“娘,舅舅这性子不就这样嘛;再说,寻常我们两人吃饭时不也是这么静么?”
薛林氏想了想,似乎也有些道理,但还是忍不住道:“可如今……”
刘细君轻咳一声,竭力压住声音里的颤抖,“晚间我清扫门前,似乎见到暴先生在对面酒肆徘徊……”
“那就怪不得了!”九方缨拍案,心里直赞刘细君的机智,“瞧舅舅这德行,怕是又被文姊姊教训了,哈哈,呜呼哀哉。”
薛林氏也被她们二人一唱一和逗笑了,便继续吃饭。
晚间收拾完,九方缨先去马厩喂马。新买来的灰马并未引起白龙的排斥,但九方缨担心白龙会因为感情太深而心怀嫉妒,急着去抚慰它一番。
不料才走到后院马棚,忽然见到一团小小的黑影蹲在马棚边,九方缨吓了一跳,那黑影站了起来,轻轻道:“缨姐姐,你果然会来这里。”
是刘细君。
九方缨松了口气,抱了一捆草放进马槽,白龙今天没被她带出去,正心怀憋屈,看她过来连忙伸过头和她好一番亲热,然后才低下头去吃它的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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