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缨必须承认,那双湛蓝的眸子当真有一种惑人的魅力,只是片刻的注视,令她几欲晕眩。
“放……放开我。”半晌她终于从这片晕眩中醒来,低声再次表达了抵抗之意,手中的力道却没有刚刚那么强烈了。
但是这一次,由沙摩提主动松开了她的手。
手上忽然失去了那层温度,一丝凉意席卷,令她没来由的有些空虚。九方缨怅然地看着自己微红的手背,商人那双大手忽然又覆了上来,一股冰凉的感觉在手背上蔓延,吓了她一跳:壹趣妏敩
“喂!你……”
沙摩提的大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抚,那道冰凉也随着他的手指辗转,九方缨这才看清,他的指尖带着粘稠的膏状物,淡淡的黄色和淡淡的香气,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新奇东西。
“这是什么?”她端详了半晌,看沙摩提将那东西在她的手背上涂抹均匀,悠然收回手,终于忍不住问道。
沙摩提微笑,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是一个……‘努次’。”
九方缨皱眉,“不懂你所说的。”
沙摩提畅快地笑了起来,“我忘记了要怎么用汉语说这个词。总之,它是不可随便告诉外人的东西……”他的目光流转,带着盈盈笑意看她,柔声道,“可是,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的商队,就不再是外人,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他的语气暧昧,目光更是温柔,九方缨下意识地缩回手,垂下眸子看着方才的烫伤处。
冰凉的膏状物敷在患处,原本的痛楚也被冰凉的感觉镇压了下去,竟似比大夫所用的草药更有效,难道这是西域的奇药?
“多谢相邀,但我不会随同你们而去。”九方缨淡淡地道,用另一只手端起茶喝了一口。
方才他说的那个古怪的词汇,应当是“秘密”的意思吧。但是她对于这群西域商人所谓的秘密并没有任何的兴趣。
沙摩提露出苦恼的神色,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果然被拒绝了啊。我还以为……薛公子对于那位小姐的琉璃马会有兴趣,所以愿意成为我们的伙伴呢。”
“你说什么?”九方缨差点将茶喷了出来。幸而这回吸取了教训,她早早将茶杯丢回了桌上,这才没被自己再次烫伤。
九方缨紧张地看着面前的西域人,他……他知道了什么?他难道一开始就盯上了她们?
沙摩提再次叹了口气,“那位姑娘如此宝贝那匹马,我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如此柔弱,却为了那匹马和别人争执,难道不是因为太在意吗?”
“然而,我加入你们商队又能如何?”九方缨斟酌片刻,咬牙道。
沙摩提惊讶地看着她,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原来薛公子不在意她吗?我还以为……”他尴尬地扶额,“原来她不是公子的妻子么?”
九方缨差点没笑出声,心里这才稍微放了下来。她还以为被这人拆穿了她的女子身份,没想到他却将细君看成了她的“妻子”。
但莞尔之余,九方缨自然不会松懈下警惕之心,淡淡笑道:“此是我个人之事,与足下无关。”
看她再次摆出拒绝姿态,沙摩提还想再努力一二,奈何九方缨依然表现得滴水不漏,他只得作罢,悻悻的告辞而去。
九方缨又多坐了一刻,然后才起身转回了店里。尤材和贾峰还在等着她,见到她安然回来,二人紧绷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下来,一左一右将九方缨夹在中间,尤材抢先问道:“那人是谁?可有对你如何?”
“并无。”九方缨笑着摇摇头,真诚地看着他们,“谢谢二位,快些回去罢,天色也不早了。”
“那是个西域人。”贾峰笃定地道,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蓝色。”
尤材看着他连连点头,又关切地看向九方缨,“他为何要来找你?那人瞧着极为不善,眼睛里净是精明之色,必是奸诈之徒。”
回想起那天他以次充好叫卖“天马”,九方缨嘴角一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诚然……是有些奸诈了。”
“那你以后千万别和他再有来往!”尤材一听更急了,赶紧拍拍她的肩膀,“小薛,你初来长安,长安城里古怪之事可多,人也形形色色,你万事都得小心!”
九方缨抬起头,目光在二人脸上徘徊片刻,心中暖洋洋的,轻轻点了头。
闹出这样一段插曲,原先因金日磾和阿提兰而产生的难受心情也渐渐散开。九方缨骑上白龙往家走去,尤材的话兀自在她的耳边回响,让她不禁陷入思索。
诚然,她初来长安不久,最早是为着赎舅舅的罪,其次便是请更好的大夫看护薛林氏的病。
而更重要的是……
她目光一凛,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冷。
那个人……在宫中见到的那个人,她真没想到,还能再与他产生如此的纠葛!
舅舅暴利长何时成为了承华厩的厩丞?
一想起在冠军侯府里金日磾说的话,九方缨心里越发焦虑,只希望此时暴利长已经回到了家中,她一定要好好盘问一番!
行到巷口,九方缨不似往日那般在巷口下马,直接纵马来到家门口。她急匆匆翻身下地,还没踏上门槛,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娇媚的笑声,“今日倒是稀奇,暴先生回来得早,你却回来得迟呢。”
九方缨惊喜地回过头,冲对面酒肆的文寡妇道:“我舅舅已经回家了么?”
装扮得极为精致的酒肆老板娘翘着自己涂抹了蔻丹的手指,脸上的笑容妩媚却不妖艳,温柔地点点头,“而且……还特意在我这儿买了两坛酒,说是要好好犒劳自己。”
“犒劳自己?”九方缨这下真是奇怪了,直接拽起白龙的缰绳向文寡妇走了过去,“文姊姊,他可有说是为了何故?”
文寡妇摊手,媚眼一转,露出思索之色,“我见他神色极为疲累,也不似往日——哎,瞧我,说这些废话作甚。”
后面半句话没说完,但九方缨一下子明白了,立时涨红了脸。
自从搬到这里,舅舅便对这位对邻多有垂涎之意,自从听闻文寡妇自报为寡居,他更是无事便献殷勤。
文寡妇方才所说“不似往日”,却是说暴利长不似往日那般对她出言撩拨……亏得文寡妇极有涵养,即便暴利长偶有过火,她却从不动怒,反而以伶俐的口齿将之驳回,也巧妙地留了他几分薄面。
“既然你已归家,那便快些去看看暴先生吧。”
文寡妇的声音打断了九方缨的回忆,她蓦然醒悟,讪讪一笑,拱手道:“告辞。”
“不送。”文寡妇微微笑。
九方缨牵起白龙的缰绳,转身待走,又忍不住回头。面上带笑的文寡妇站在柜台之后,那张雪白的脸孔只是略施脂粉,却华色含光,只是随意一瞥,即便如九方缨这样的女子,也觉得她的美貌如此动人。
也难怪舅舅会对她动心……九方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美丽,但今天在金日磾的面前,在那个火辣娇媚的阿提兰面前,她忽然有些气馁。
她当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竟连心悦之人都看不出她的真面么?
“怎么,心有所思?”文寡妇看她迟疑的模样,从柜台后走出来,笑着走近她面前。
九方缨眼神躲闪,摇摇头,“并无……”
“是为了心上人么?”文寡妇忽然道。壹趣妏敩
九方缨猛地抬起头,诧异且羞恼地盯着她。文寡妇掩唇轻笑,眸子里的笑意也带着妩媚,“这可是好事……阿缨,你还年轻,应当考虑此事。”
“可是文姊姊你没有。”九方缨不想承认自己的心事,倔强地说道,“而且你……你有如此的美貌,却还在当垆卖酒,不怕为自己招来麻烦么?毕竟不是……不是所有人都如我舅舅那般好打发,你……你不怕么?”
文寡妇的笑容渐渐收起,但神色依然温柔。她轻轻拍了拍九方缨的肩头,低声道:“体貌闲丽,所受于天也。然我既生于天地,自当以己之力存活;我既有力,他人言语于我何用?”
寥寥数语,却如巨石,重重击在九方缨心头。她惊讶地看着文寡妇,忽地脸上绽开了笑颜,恭敬地再次拱手,诚恳地道:“先前不识姊姊真面,姊姊原是如此有学识、有见识之人,他日当多来请教。”
方才文寡妇所说,首句却是出自《登徒子好色赋》,九方缨当真惊奇,不想这位酒肆老板娘竟也有如此学识,长安当真是个令人惊奇之地!
“不敢。”文寡妇这回是真正敛了她的招牌笑容,认真地凝视九方缨,能知晓这句话的出处,显然九方缨也绝非寻常之辈。
二女对视片刻,却又都展颜而笑,能于闹市中得如此知心之人,即当浮一大白。
“姊姊芳名,可否告知?”九方缨试探着问。
文寡妇微笑着看她,“朝云。”
“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九方缨低吟,文寡妇笑着颔首。
九方缨心中一阵触动,喟叹道:“能有如此缱绻的名字,姊姊……必是重情重义之人。”
也正是因此,文朝云才守寡至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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