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相谈许久,九方缨终于记起赶回家之事,赶紧辞别了文朝云。
回到家时,迎面走来的正是刘细君。看情形她似已在院子里等了许久,一见九方缨进门,就立即迎了上去,脚下还险些一个趔趄。壹趣妏敩
“当心!”九方缨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稳稳地将细君扶住。
细君站定,反过来用力抓住了她的手,神情有些紧张,“缨姐姐,暴先生他……他今日是穿着官服回来的,莫非暴先生——”
“你可认得那是什么服色?”九方缨暗道不好,细君是王爷之女,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是官服;那薛林氏岂不也看到了?那又该如何解释……壹趣妏敩
细君摇了摇头,又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抚地微笑道:“薛婶方才有些困倦,在房里歇着了,叮嘱说用晚膳时再唤她起身。所以……”她压低声音,“暴先生回来时她恰未见到。”
说着,细君又暗中揉了揉腿,为了等九方缨回来,她在大门边坐得脚都有些麻了。
暴利长的事总算放下心来,可一下子又扯上了薛林氏,九方缨心情跌宕,登时更急了,“娘的身体可要紧?不如我去请个大夫来看看,万万小心些——”
她在心里暗暗懊悔,这几天诸事不顺,她竟疏忽了婆婆,若非有细君帮衬,家里早该乱套了。
“什么大夫?缨儿又在说胡话了,娘可是好好的呢。”
薛林氏的声音从一边悠悠传来,九方缨转过头,看到那站在房门前温柔笑着的妇人,登时眼睛一热,弃了缰绳大步走了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娘……您,您真是吓坏我了!”
薛林氏轻轻抚了抚九方缨的头顶,待要说话,忽然垂下眸子,惊诧地捧起九方缨的手,“缨儿,这是怎么了?是……烫伤么?”
九方缨下意识地一缩手,定睛一看,原来是被西域药膏涂抹过的位置,此时还有些发红,但并未起水泡,痛感更是半点也无。
这药膏当真是有奇效,中原从未见过这神奇的东西。九方缨暗暗盘算,下次若沙摩提他们的商队再开张,她必定去光顾采买。
“不,只是方才不小心蹭到。”九方缨拿定主意,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又顺便向细君暗暗使了个眼色,“现在该准备晚饭了,我去将白龙拴好,再来给你们二位帮手。”
“好,缨姐姐只管去照顾马匹罢,膳食自有我们。”细君如今已和九方缨极为默契,当即笑着走了过来,挽着薛林氏就走开了。
目送她们离去,九方缨这才拽起白龙的缰绳飞一般赶去马厩。
但她没想到,自己正要找的人也在这里。
“阿缨?”听到靠近过来的马蹄声,原本在喂马的人回过头,笑嘻嘻地挥了挥手。
九方缨径直过去将白龙拴好,却忽然发现,马厩已经被人打扫过了。
她偶尔会骑白龙出门,但马厩里还有那匹她从长安令官司中机缘巧合买到的灰马,每天晚间她回到家时,马厩都多多少少有些秽物,都是由她打扫。
九方缨不动声色地拨弄了草料,正饿得慌的白龙欢叫一声,立即埋头大吃了起来,把旁边的灰马“解厄”吓得挪了挪位置。
因它经历委实坎坷,九方缨特意为这匹可怜的灰马命名为“解厄”,但它初来乍到、相处时间不够,尚待花费时间驯养亲热,因此九方缨平素还很少将它骑用。
“回来得恁晚,又被事情耽搁了?”暴利长又凑了过来,涎着脸皮笑呵呵的。
九方缨闷不做声,只低头拨草料,娥眉却紧紧皱着。
见她分明是故意不搭理自己,暴利长心里更虚了,讪笑道:“阿缨,这事瞒着你是不大好,但既然你并不想做官,那我在宫里做个官也没啥不行嘛。”
“可是……”九方缨终于抬起头,有些懊恼地转过脸看去,一见到暴利长的笑脸,原本憋着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只能用力撕扯着马草。
暴利长一直密切注视着她的神情,见状知晓她终归是心软了,赶紧继续道:“我献了马,也正是因这马,机缘巧合得了这份差事。我想好好干着,在长安做官岂不比新野那穷地方好?或者,你还想让我回去看那臭娘们的脸色?”
九方缨心头一震,神色有些尴尬,她知道舅舅所说的女人是那位将他离弃的舅母。
因九方缨的缘故,暴利长被流放敦煌,那位舅母便主动提出和离,带着表妹立即又嫁了一位新野县丞,从此以后,更对九方缨和照顾九方缨的薛家多次打压。
薛玉年之死,若没有这位舅母和她再嫁新夫的“努力”,怎么会发生?
薛玉年自小身体孱弱,只爱读书从不玩枪弄棒,朝廷为讨伐南越而征兵,此去定然无回,唯一的办法只有设法免除兵役。
朝廷推行“复马令”已久,即便薛家没有马,指腹为婚的九方缨却有。
尽管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一人视为“眷侣”,但为了能救薛玉年、报答薛家多年的照顾之恩,九方缨答应了他们提前婚期的提议。
但县衙那边却传来命令,白龙是老马,早已不复征兵需求,不可免除薛氏兵役;况且征兵之军帖已写得明白,若再妄想以侥幸逃脱朝廷义务,到时不止薛玉年,连带薛家上下也要一并问罪!
过往一幕幕在眼前展现,九方缨紧紧捏着缰绳,脸色苍白。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从中作梗。
在送薛玉年出征之后,她回转身,看到的便是舅母冰冷的笑脸。
“她有道理恨我……舅舅是因为护我才流放,是我累她家庭崩塌……可她不该,不该害玉年,不该如此狠毒……”
她喃喃,神色越发恍惚,慌得暴利长赶紧抓住她的肩膀,“阿缨!阿缨你醒醒!不,我不是要强调她,阿缨——对不住,我不该提起这件事……”
暴利长心里后悔不已,同时也更加惊惧,他没有想到,外甥女为了这件事竟愧悔到如此程度,他真是嘴欠,竟提到这件事!
他焦急地拍打九方缨的脊背,九方缨终于渐渐醒转,呛咳一声,冲暴利长微微摇头,“舅舅,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真没事了?”暴利长讪讪地看她,见她目光清明,暗暗放下心来,这才继续赔笑,“阿缨,总之我需得在这六厩之中站稳脚跟。况且我又饲喂天马,面圣机会也不少,更要表现出色才行!”
九方缨听出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相马之术?”
暴利长嘿然,“不必如此高深,且教我如何驯马养马就成。那可是‘天子之马’,可得小心着伺候。不如……”
他眼珠一转,伸手拽了拽灰马的耳朵,“你用这小子示范吧,它不是你才买来的么?”
解厄甩了甩头,似乎很不高兴被他抓耳朵。
九方缨莞尔,但还是拒绝,“解厄毋须再‘压’,但需要别的办法才能令其用于骑乘;承华厩中的天马却野性未泯、全然尚未驯化,不可并论。”她想了想,“我晚间给你写份说明,你且去承华厩中照做,万万小心。”
“压……马?”暴利长拍拍脑门,眯起眼睛,“我记得了,姊夫也曾说过。是……令其负重跑?那也容易。”
九方缨斜眼看他,“若真如此容易,你今日怎的把冠军侯跌下来了?”
暴利长张口结舌,顿时苦笑道:“好阿缨,快别提这事了,忆起仍叫我腿肚打颤……若不是金都尉舍身相救,冠军侯那条金命、我的这条小命,只怕逗不复存在了。”
说到金日磾,暴利长猛地拍了大腿,可算记起自己的另一个打算,呵呵笑着又朝九方缨凑了过去,“最近你和金都尉还见得频么?”
九方缨心里一黯,脸上仍是不动声色,过去轻轻抚弄解厄的头。“老板是其友人,见面是难以避免的。”她只能这样拐着弯承认。
暴利长登时笑逐颜开,搓了搓手,冲她嘿嘿笑,“阿缨,在我想来,你当真可以考虑再嫁……”
九方缨闻声变色,咬牙道:“莫再对我提这人,我不会再嫁!”说完转身便冲进了屋里。
“哎哎——”暴利长正想阻拦,九方缨早已飞快地溜了。他悻悻地摸了摸脸,但很快又想到,他可还没撺掇外甥女和金日磾呢,怎么外甥女就这么聪明,知道了他的意图?分明就是也有想过此事嘛!
但看她如此态度,莫非金日磾那边出了什么事故?待他明日去宫中好好问问!
一夜睡得难受,九方缨又梦到了薛玉年。那文弱的少年只是笑着,安抚地拍着她的手,却一句话都不曾说。
“玉年,我……很抱歉。”九方缨看着他,嘴唇翕动许久,才讷讷地说道。
薛玉年摇头,仍然不语,却伸手指着前方。
九方缨立即转过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远处只是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
她回过头来,身边的薛玉年又没了踪影。
“玉年——”九方缨心中惊慌,漫无目的地在一片迷茫中追逐奔走,却不小心绊了个跟头,蓦地惊醒。
窗外天色渐亮,晨曦点燃了东方的那一角天空。九方缨怔怔地坐在床上,忽然感到脸上一凉,抬手一摸,只有一片濡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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