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天气并不明亮,虽不曾下雨,总有几朵乌云沉沉地堆积在天边,投下了大片大片浓重的阴影,让眼前的一切都透出一阵灰蒙蒙的暗色,令人心情也随之低落。
看着眼前的情形,九方缨简直瞠目结舌。
也不知舅舅从哪学了几句所谓“相马”的口诀,竟就跑出来大摇大摆的给这些权贵大臣们相起马来了。
她不由向那黑马多看几眼,娥眉蹙起,然而,这匹马分明没有……
“莫非,这位是暴先生的亲眷?”上官桀的声音却在这时候突然响起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九方缨的身上,低低的议论声便展开来了。
暴利长背后冒汗,怎么阿缨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这个小侯爷突然带着阿缨来是作甚,想故意拆他的台么?然而,阿缨若是知道是为这样的缘故,绝不会这么做。
这么想着,暴利长恳切地望向外甥女,却发现九方缨的目光早粘在了那匹黑马上,根本不曾留意他。
而相应的,上官桀的视线一直在他们之间徘徊,叫暴利长越发心虚。
霍嬗也有点不悦了,明明是他带来的人,这帮权贵却只顾着看这个硬骨头的臭小子,那臭小子也果真完全只记得看她的舅舅,这群人全部都把他给忘了?
他哼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上官大人新得的马,便是这匹?”
“……正是!”上官桀忽然醒悟自己怠慢了真正的贵客,赶紧上前赔礼,主动邀霍嬗上前,“侯爷且看,臣说的正是这一匹马,您觉得如何?”
霍嬗走上前去,那黑马见到又多了几个陌生人,脚下晃了晃,向后退了几步。
霍嬗只随意瞧了几眼,懒洋洋地道:“没有我那匹‘朱血’够气势。”
上官桀立即接道:“那是自然,侯爷家中世代从军,对于马匹了解自然更多,哪里是我们这等人能比呢。”www.sxynkj.ċöm
其余的几个官员也连连称是,霍嬗这才得意地点点头,然后看向已然呆愣的暴利长,眯起眼睛,“可是听暴先生方才说,这马即便不能奔千里、也能五百,当真如此厉害?”
“嗯……嗯!”暴利长猛地回神,只得赶紧应承。
霍嬗绕着马走了两圈,啧啧称赞,上官桀看这位传说中性情乖戾的小侯爷难得如此兴致大好,心里轻松之余也一阵欣喜,只当是暴利长的巧言之功。
出了上官府,霍嬗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转头看九方缨仍然垂着头神色焦虑,不由奇道:“如今见到暴利长,你怎的还愁眉苦脸?”
“我……”九方缨刚刚张嘴说了一个字,就觉得满嘴苦涩。
不知为何,刚刚暴利长满脸讨好的笑容奉承权贵大臣的情形不断在眼前浮现,哪儿是在相马,分明是在迎合大臣们的喜好肆意吹捧呀。
舅舅究竟还想做什么?皇帝虽未授予官职,但分明也给了足够的金子作为赏物,足以保下半生无虞。
“侯爷,府里有人来了。”身后传来于辰的声音。
霍嬗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名冠军侯府的骑奴正骑马奔来,他只得弃了这个呆愣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臭小子,转向那名迎面而来的骑奴,“发生何事?”sxynkj.ċöm
骑奴到了跟前,立即滚鞍下马,恭敬地道:“启禀侯爷,长平侯方才路过侯府门前,特意邀了侯爷今晚赴长平侯府的晚宴。”
霍嬗的小脸立即垮了下来。他跺了跺脚,好半天终于叹了口气,“舅爷又这样……好罢,派人去向舅爷说,今晚我一定会到。”
骑奴领命而去,霍嬗拍了拍脑袋,正想抓了九方缨接着盘问方才的事,却发现身边只剩下了于辰。
“……那混小子人呢?”霍嬗傻眼了。
于辰伸手虚指,表情很是无辜,“她往那边走了,似乎很急。”
霍嬗再次用力一拍脑门,嘴角一勾,反正知晓了她的所在,逃得了一时还能逃一世?
九方缨匆匆忙忙地往东市跑,不时回头望一眼,霍嬗并未追上来。她松了口气,幸而霍嬗身边的那个侍卫通情达理,偷偷掩护了她离去。
离了店里这么久,聂绍他们指不定要怎么看待她呢!
她来上工才几天呀,若不时便中途退出跑开,即便是冲着金日磾的面子,聂老板也会不悦吧。
如今见到暴利长这番打算,既然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九方缨也就少了一分担心,待晚上回去家里再仔细盘问他罢。
白龙跑过一个转角,忽然咴咴叫了两声,脚步也略为减缓。九方缨立即仔细往前方看去,一匹熟悉的白马正驮着一道熟悉的人影疾速走近了跟前。
“薛公子!”
眼前忽然一阵光亮,似是有朵乌云悄然移开,泻出了一线天光。
马蹄声渐渐近了。九方缨抬眸看去,瞬间有些隐隐的恍惚,那个骑着白马飞奔而来的人,那焦急呼唤的声音,这一切仿佛似曾相识,画面渐渐变得渺远,淡淡散开在了风中。
她只知道那不是薛玉年。那个孱弱的少年前两年才学会骑马,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更不会为她做这样的事。
为什么,好像总是会在最为难的时候遇见这个人呢?
匈奴人径直奔到跟前,却发现眼前的少年明显有些失神发愣,但幸而她身上安然无事。
金日磾这才大大松了口气,犹豫了片刻,伸手在九方缨眼前轻轻晃了晃,“薛公子?你方才去哪了?”
“我……我没事。”九方缨终于回神,在马上一欠身,“有劳金大人,是老板请你来寻人的么?”说着她自嘲地笑了,“我倒是很会为老板惹麻烦。”
“不是。”金日磾用力摇头,随即又有些讪讪,“老聂见你许久不归,挺……挺担心你的,才叫我沿着方才你走的路线来找。你没事便好。”
九方缨看了他一眼,“险些就回不来了,根本不好。”
“什么?”金日磾一愣,深色的面颊上隐隐浮现红色,“冠军侯……不是这样的人,怎会无缘无故让你‘回不来’?”
九方缨目中流光一转,故意哀叹一声,“诚然。那日在宫里他就对我们怨言颇多,瞧不起我们的出身。”
二人边说着,身下的两匹马自顾自地边并肩前行,金日磾看着她脸上的忧愁,心里也不禁揪起,低声道:“原来……你是希望暴先生得到官职的么?那我……本不该拦着你罢……”
“所以,那个伸手按着我的认真的就是你了?”九方缨紧接着打断了他的话。
金日磾黯然点点头,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她的责备。但等了片刻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眼前的少年捂着嘴偷偷笑着,眸子里的笑意几乎满溢而出。
“薛……”
“哈哈,你怎么如此老实啊?”看着金日磾愣头愣脑的样子,九方缨再也忍不住,笑得更加畅快了,“我若真想责怪你,怎会到现在才追问你此事?”
金日磾张了张嘴,“那是……”他脸上更红了,握着缰绳的手用力攥了攥,这少年的笑脸却好像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的脸一阵灼热。
九方缨好容易止住了笑,肃容道:“相反,我感激你的提醒。冠军侯的威望的确无人能及,而我的舅舅,我亦希望他不要卷入朝廷是非。”
“那,我是帮到了薛公子吗?”金日磾愣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她拐弯抹角的承认和肯定,有些欣喜。
更让他欢喜的是,九方缨也如他一般重重地点了头,笑着说:“是。”
金日磾摸了摸后脑勺,又摸了摸还热着的脸,好奇怪,为何她的寥寥数语就能让自己如此失态?
回到马市,九方缨向聂绍等人连连赔罪,他们自然没有责怪,余仁义更是万分好奇地不停追问,“冠军侯找你作甚?你舅舅在他手上?他抓你舅舅当了人质吗?你究竟……”
“好了好了,就你话多。”尤材忍无可忍捂住了余仁义的嘴。
九方缨向他们歉意一笑,然后忐忑地看向聂绍。他们的老板还在噗噗地抽着烟,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
“阿黑塔……”金日磾悄悄道。聂绍乜了他一眼,“人都找回来了,你还在这做什么?还要我给你付找人报酬么?”
金日磾无奈一笑,九方缨眼前却亮了,看来聂绍是把她确实当自己人了,所以在尽力维护!
聂绍吐出了一大口烟,这才悠然看向九方缨,微微一笑,“如今你可知道,在长安谋生的难处了罢?”
九方缨敛衽一拜,“薛缨聆听教诲。”
聂绍嘿然,“我哪有什么教诲?时间一久,诸多事情你自然会明白。‘目大则心大,心大则猛利不惊’,如何?”
九方缨看着老板的笑容,瞬间明悟,也恭敬地一拜,“多谢老板教诲!”
聂绍含笑点了点头,却又转向金日磾,向他使了个眼色。金日磾不知所以,只得回以一个宽心的淡淡笑容。
聂绍看着面色坚毅的九方缨,再看看目光不时关注她的金日磾,笑得更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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