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卫尉面面相觑,都为这一出变故意外不已。终于,有一人开口问道:“翁主认得此人?”但眉眼之间仍然是满满的警惕和怀疑。
细君冷冷地看着他们,并不接他们的话,自挽了九方缨的手转身离去。
感受到背后锐利的目光似要刺穿脊骨,九方缨叹了口气,微微用力挣脱了细君的手。
细君诧异地转头看她。
“此间……是广陵王府,小人不敢造次。”九方缨察觉到刘细君眸中的失落,心里很有些感动,至少细君待她的情谊并没有改变!可她又不得不提醒,“翁主方才能为小人解围,实乃大善之举,小人感激不尽。”
她对着细君拱了拱手,又抚着喉咙咳嗽一声,刘细君立时明白了,脸上浮现尴尬之色。
如今九方缨还是男子打扮,她们二人却在这里拉拉扯扯,若是在有心之人眼里看来,只会认定这位翁主品行并不端庄,或许更甚,还会说出什么别的难听的话……
虽然念及此,刘细君眸光黯淡片刻,淡淡一笑,仍然毫无顾忌地走近九方缨身边,柔声道:“我们也好些天没见了,我本就该早些招待你的,既然今日你恰巧来看我,真是择日不如撞日。”
九方缨无奈了,翁主自有自己的固执,她也只能从命。
跟着刘细君在王府中穿行,不知为何九方缨似有错觉,这间王府的摆设仿佛还不如冠军侯府的华丽。
有了这个念头,九方缨突然生出一股担忧,霍嬗那小子过得这么浪费奢华,即便有皇帝的特别宠爱,可难保别人不会借此恶意中伤他呀。
“缨姐姐,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细君忽然道。
九方缨浑身一个激灵,正要提醒她别说话穿帮,转头一看,已经不知何时走进了一间别致的雅居,连方才的一些婢女都清退干净了。
二女默默相对半晌,都没有率先重新开口。九方缨仔细看着细君,想从她的容貌和神情里找出些痕迹,幸而一无所获——看来,广陵王目前并未刁难细君。
她正暗暗思索,忽然见面前的细君垂下泪来,走近跟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哽咽地道:“缨姐姐,我……我好想你们,想你,薛夫人……”
“怎么了?广陵王他——”九方缨大吃一惊,手忙脚乱掏出怀里的帕子想为她擦脸,又觉得自己这帕子质地太粗糙恐伤了细君的脸,登时有些急了,只能笨拙地用手拂去她的泪。
细君却直接抢过她的手帕掩面,好半天才稳定下情绪,神情有些茫然地看着挂起簾子的窗,“我只是不知,我在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将我找到是为何?追究父王的罪责吗?可陛下至今未召见我,这样惴惴的日子,太痛苦……太难熬了。”
九方缨心内恻然,但坦诚而论,她也并不能完全体会这种感受。帝王家为何总是这般复杂,为何如此苛待彼此?
她无言地轻抚细君的脊背,直到感到细君情绪渐渐平复,努力微笑道:“我们都很好,我还请到了极好的医官,开了好药给娘调理身体。咳,”她想开个玩笑,“只怕陛下赏的那点金子都要搭进去喽。”
“如此昂贵?”细君一愣,登时急了,“怎么不早和我说?来,我这里还有些金银首饰,你等着我去拿——”
她转身就要走去内室,九方缨赶紧将她抓住,感动得胸腔里一阵温暖,“你呀,还听不出是玩笑话嘛?且不说那些赏金远远足够,这些也都是我们家的事,当由我们自己努力去解决,难道要一辈子麻烦你?”
“一辈子?”细君双眸中又浮现茫然之色,“一辈子能有多长?……若真的麻烦我一辈子,若是你们,我倒也欢喜……”
她话语里的悲怆之意令九方缨愕然。九方缨终于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细君自从来到这间王府之后,情绪竟变得如此黯然!
“……呃,我带来了一件东西,或许……你会喜欢。”九方缨终于决定岔开这个叙旧的话题,将背后的包袱解了下来递过去,微微笑,“要不要猜猜里面是何物?”
只看到那包袱下显出的形状,细君的脸色突然变了,急急忙忙地将包袱解开。
琉璃马依然精致美丽,九方缨下意识地将一旁的簾子打起来,阳光斜斜地穿过窗照射进房间,恰巧落在琉璃马的脚下,映出一片灿烂的痕迹。
“他请我带给你。”九方缨简单地说。她说的那个“他”,细君一定清楚是指谁。
细君轻轻摩挲琉璃马的头、鬃毛,再到脊背和长长的尾巴,良久不言。终于她将琉璃马捧起来放在胸前,用额头去贴它的额头,泪水从眼角滑落。
“有什么办法呢?我和他……怎么可能呢。”她喃喃,紧拧的秀眉却出卖了她真正的心情。
九方缨叹息,这一刻她确信了,细君对沙摩提仍是有着深情,故而沙摩提的情殇是并不存在的。
分明是相爱的二人,却不能走到一起。
脑海中倏然浮现金日磾的身影,九方缨眨眨眼,抬手捂住有些发烫的脸颊。她相信自己,亦相信金日磾,若真有任何困难,他们会一起想办法去克服!
“翁主叙旧,却对本王的卫尉如此不假以辞色?”
门外突然响起的声音令二女都吃了一惊,刘细君更是脸色遽变,手上一抖,怀里的琉璃马顿时跌到地上,“砰”的一声摔成了数块碎片!
门外静默一瞬,“发生何事?”立即有人惊呼,准备推门进来。
刘细君尖叫:“站住!不许进来!”
但为时已晚。房间的大门已经敞开,与刘细君年纪相仿的少年王爷错愕地看着她,尔后脸色变得阴沉,似想不到刘细君竟敢对他如此呼喝。
刘细君伏身下去,手指颤抖地拾起那些碎片,表情木然,嘴里却不忘道:“参见王爷。”
“……嗯。”刘胥眉头一皱,很快发现了正站在一边的少年人,端详片刻,回头看向细君,“翁主,这位便是你的故友?”
细君微微颔首,九方缨立即上前拜见,心里忐忑。
刘胥很快收回视线,似不耐烦对一个外人多看一眼,严肃地对刘细君道:“明日父皇召你进宫,不得失态,若哄得父皇开心了,本王来年回广陵时自会将你带上一起。”
刘细君怔怔地看着手中碎片,终于抬起头来,淡淡看了一眼刘胥,目中的空洞令九方缨也一阵心惊。
“谢陛下和王爷大恩。”刘细君深深吸了口气,似脱力般伏在地上,低头拜倒。
刘胥有些无奈地看她,越发觉得这位翁主不可捉摸。若论起来,刘细君还是他的后辈,但他们二人年纪分明相若,真是有些别扭。
刘胥不悦地别过头,突然又注意到一脸关切看向细君的九方缨,略一思索,忽然脑中闪过一丝灵感,“本王可曾见过你?”
九方缨一愣,忙敛衽再拜,想了想只得道:“小人的舅舅……曾向陛下进献天马。”www.sxynkj.ċöm
刘胥恍然,“原来是承华厩那位厩丞——啊呀,那今日可真是不走运了。”
“……如何?!”九方缨看刘胥神色不似作伪,脸色登时变了,心里不由暗暗叫苦,她这个舅舅怎么老是惹出事来?
刘胥有些玩味地看着她变幻的表情,片刻后才施施然道:“承华厩出事,上至厩监、厩丞,下至饲者,皆要问罪。”
他话音未落,就见九方缨脸色煞白,双手颤抖不止,不由勾了勾唇角,“公子真是情深义重,与家人如此亲密无间。”
九方缨不敢随意接话,只向他一拱手,涩声道:“多谢王爷相告此事……翁主,小人先告辞了。”
刘细君这时也已经回神,听到刘胥如此说法也不禁担心起来,点点头,“暴先生之事最为重要,缨……你且速去。”
九方缨点头,当下也不再行诸多虚礼,急匆匆告辞离去。刘细君担忧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转过头,正迎上刘胥微妙的目光。
“列侯尚主,这小子一介布衣,呵,倒有胆量。”刘胥冷笑一声。
刘细君深深厌恶他这般高高在上的口吻,也根本不想同他解释这个误会,默默将琉璃马的碎片收拾了重新包裹起来,郑而重之地收入柜子里,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刘胥自讨没趣,只得悻悻离去。
九方缨急急冲出广陵王府,心里惶然,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找金日磾——她脑海中只剩这个念头。她进不去宫中,自然无从得知暴利长如今的状况,但金日磾必定知晓。
她该去哪里找他?
神思恍惚间,迎面走来一个瘦削的人影,突然叫道:“小薛,可算找到你了,快随我来,都尉等你许久了!”
这个声音……正是余仁义呀。她竟不知不觉走回到东市来了。
手腕被余仁义一把抓住,九方缨终于收拢思绪,匆匆跟着猴儿般的小余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
还未到店里,已经看到门前立着的一高一矮两个熟悉的身影。
“老板——我可算找到人了。”余仁义松开手,三步并作两步窜到聂绍跟前。聂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深看了一眼走过来的九方缨,颔首道:“进来先坐下,具体何事,由都尉与你详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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