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九方缨的步伐加快,身后那个人影也加快了速度,却始终与她保持一段不远的距离。
九方缨眸光一凛,看来确是跟踪她而来。难道真应了张安世所说,恰是袭击金日磾的那群凶徒?
一念及此,九方缨心中的恐惧反而瞬间散去,脚步也忽然变得从容。街头行人纷纷,她信步游走,身后的人也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始终不离她半丈。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渐渐脱离了大道,人声渐渐变得微弱,两旁的街巷也变得狭窄,但九方缨没有丝毫停下的征兆,依然健步如飞。
“你,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吗?”背后终于传来声音,却是个语调古怪的女声。
九方缨微愣,这声音好生熟悉。她站定脚步往后看去,站在不远处的女子虽然是汉人的装束,目光却如狼一般,恶狠狠地盯着她。
“你……”九方缨认真打量她,这面孔也挺熟悉的,可是一下说不上她的名字来。
女子脸色一沉,上前逼近一步,“你少装!竟敢不记得老娘,老娘就叫你吃鞭子!”说着就从腰间取下一根长鞭,猛地扬手挥出!
风声凌厉,转瞬间已到眼前,令九方缨一阵头皮发麻。但危急时刻反而生出求生本能,九方缨赶紧就地一滚,但胳膊上突然火辣辣地疼痛,便知道还是被这个疯女人伤到了。
“你——”电光火石之间,九方缨终于想到了这个人的名字,不由惊叫,“阿提兰!你可知大汉律法,杀人偿命?”
阿提兰收回鞭子,冷冷一笑,“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人?就算有人,都是认识的,他们会对官府告发我?”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因为你走到了这里来,我很谢谢你。”
九方缨苦笑,阿提兰双眉一竖,咬牙切齿地呸了一口,“贱人,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手中鞭子如影随形,又是一鞭落下,幸亏九方缨躲得及时,鞭梢擦过衣袖将其扯破,立时露出了一截白玉似的腕子。
阿提兰眼睛红了,嘴里叽里咕噜又骂了几句,九方缨已经听不懂,自然是匈奴话。九方缨咬紧牙关,一边闪躲一边往四面偷看,果然有几个面色较深的人远远站着,但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继续闲聊,兴之所至还哈哈大笑起来。
九方缨心里失落,她凭着记忆走到雍门一带,原是想要找到复陆支或者伊即靬等人帮忙擒住这个一直跟踪她的伤害金日磾的“凶徒”,谁曾想,这个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阿提兰?
那边传来的笑声仿佛将阿提兰惊醒,她乜了浑身狼狈的九方缨一眼,眼睛里忽然露出复杂的光芒,尔后,变成了令九方缨有些心惊肉跳的得意。
“喂!”阿提兰笑吟吟地转过头,大声喊了几句话,同时对那几个匈奴人招了招手。
那些匈奴人略一迟疑,只有其中两个慢慢走了过来,带着好奇的神色打量她们二人。
阿提兰指着九方缨,神色轻蔑地说了些什么。那两个匈奴人诧异不已,其中一个干脆蹲了下来,捏了捏九方缨那从破袖子里透出的白皙手腕。
“啪!”
匈奴人愤怒地捂住自己的脸,已经筋疲力尽的九方缨只觉得手掌发麻,刚刚那一巴掌几乎用尽了身上仅剩的力气。
她已猜到阿提兰对这两个匈奴男人说了什么,只觉得羞愤欲死,愤恨地看着一旁满脸幸灾乐祸的阿提兰,“长安,由不得你这样放肆。”
阿提兰歪了歪头,露出无辜的神情,“放肆不行?那……可否放‘伍’?”说着仰头大笑一声。
九方缨心里气苦,扶着路边污秽的墙慢慢坐直身子。等阿提兰笑毕,她喘了口气,“除去金日磾,还有许多匈奴好男儿——不,不仅匈奴,放眼天下,英雄尚且不论出身,你……你又为何这么认死理?”
阿提兰涨红脸,勃然大怒,“昆仑神的子孙世世代代相亲相爱,不需要你们这些汉人,不需要被你们玷污!”
九方缨摇头苦笑,还没开口反驳,一个从巷子口传来的声音抢先道:“照你这般说法,我已被玷污,而流着汉人之血的金日磾,岂非本身就是污秽的?”
旁边两名匈奴人脸色瞬间惨白,扭头就跑了。
早年被俘虏至长安的匈奴人中,休屠王部占了大多数,在他们心中,曾为休屠王子的金日磾地位仍然崇高,不会有人敢如此出言无状。
但九方缨一听便猜到了来人,不由松了口气,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垂头一看,胳膊上已是鲜血淋漓。
“你……你说什么呢,不许胡说。”阿提兰的声音小了下去,踉跄着退后一步,眼睛里有泪珠滚动。
街巷一头走过来两个并肩的人影,一高一矮,矮个子的却是明显的妇人发髻。九方缨眯着眼睛适应了周遭的光,忽然笑了,忍痛拱手道:“见过众利侯与夫人。”
出声喝止阿提兰的正是伊即靬。他挽着身边女子的手一同走到跟前,等到看清九方缨胳膊上的伤口,脸色一沉,向身边的女子低声道:“辛苦你了晓君,她伤势可能不轻。”
女子轻轻“咦”了一声,朝阿提兰狠狠剜了一眼,快步走到九方缨的身边将她扶住,“不怕,我带你去屋里疗伤。”
九方缨说了一声“谢谢”,浑身才终于放松下来,将身体重量全然交给了这个对自己表示出友好的女子。www.sxynkj.ċöm
她这时终于完全看清了这女子的容貌,果然是完完全全的汉人,而且年纪明显比伊即靬要轻许多:伊即靬的年纪应是已过三十,他的这位夫人却分明只二十岁上下,只是显得很老练沉稳,身上更透出一股莫名的锐气。
方才站在伊即靬的身边,这女子十足的小鸟依人,但如今分明又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坚毅之人,沉稳的态度令九方缨羡慕不已。
女子带着九方缨进了一间院子,九方缨这时已经痛得麻木,任由女子将她拽进屋子里,捋起袖子止血包扎,手脚极为麻利。
“多谢夫人。”看着已经包扎好的胳膊,九方缨由衷地表示了感激。瞧这位夫人手法如此利落,必定不是深闺大小姐,也不知是怎么和伊即靬这样的匈奴大汉成婚的呢?
女子露齿一笑,眼睛里的光芒有些俏皮,“别什么‘夫人’长、‘夫人’短的,我可有自己的姓名,你叫我一声‘蓝姊姊’或者‘晓君’姊姊便是了。”
这样的爽快性格更令九方缨欢喜。她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没错,的确是汉人,便感到更亲切了。
她笑着一拱手,“多亏侯爷和蓝姊姊来得及时,不然我可是惨到家了,多谢侯爷和蓝姊姊。”
蓝晓君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就凭阿提兰?若不是你太弱,她那三两下功夫唬得住谁,也不怕人见笑。”
听她说得轻巧,九方缨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这位年轻的侯府夫人只怕也是身怀武艺,还比阿提兰更厉害!
她越发感到好奇,这样的一个女子,是如何与伊即靬成为眷侣的?
“已经收拾好了?”九方缨遐思的当儿,伊即靬已经进得屋来,笑着走到蓝晓君的身边,将她的腰肢揽住。
蓝晓君嗔怪地在他胸口轻推了一把,朝九方缨的方向看了一眼。伊即靬哈哈大笑,毫不在意地又在她的粉腮旁大大亲了一口,“我一向不在乎外人怎么看的,夫人难道忘记了?”
蓝晓君脸上飞红一片,但还是强装镇定,哼了一声,“我亦是这样的人,否则……怎么会跟了你走?”
伊即靬笑得更畅快,搂着小妻子得意至极。
目睹他们如此恩爱,九方缨脸上也悄悄热了,更有些羡慕。他们是匈奴人和汉人组成的爱侣,岂非正像是金日磾和她?他们能如此恩爱,以后……将来,她和金日磾是否也能这般幸福?
第一次想到这样的未来,九方缨忽然感到一阵羞怯,她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想到那么深的地方去了,还不快些打住。
“薛姑娘,往后……这里你不必再来。”与小妻子温存过,伊即靬还是能及时想起正事,转向九方缨道。
九方缨回过神,不由意外,“这里……雍门这边,岂不是你们的住处?何况——”sxynkj.ċöm
她娥眉轻蹙,好像有点明白了伊即靬的劝诫,冷冷一笑,“何况这里是长安城、正是天子脚下,我大汉律例皆有章可循,她还敢真的做出什么不成?”
这回不等伊即靬回复,蓝晓君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有一点你可说错了,我们今日便是回来搬家的,自今日开始就不再住这里了。”
九方缨“咦”地失声,往四面看了看。方才进门时她仍有些心事重重,这时才看清楚,房内许多的东西已经封箱,随时能搬动走人。
“我们搬到日磾家附近去,互相也好有些照应。”伊即靬笑呵呵地道,但笑过之后,他的脸色又渐渐冷却,深深凝视她。
“你真的以为,一句‘天子脚下’就能吓退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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