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从门内闪出,明知撞到人,那人竟丝毫迟疑也无,低下头抬袖掩面飞快地走开了。
九方缨鼻子痛得厉害,只听得脚步声飞奔远去,心里一阵气苦,眯着眼睛努力地顺着巷子口的看过去,但只能看到一道黑影渐渐远去至消失。
她认命地转头去重新拍门,掩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喊:“文姊姊,开门——快开门呐。”
门内安静了好一阵子,九方缨急得又喊了几声,终于才探出了一个人头,可不正是文朝云?
见到是九方缨,文朝云脸上的诧异和惊慌一闪而过,但立即看清了眼前情形,吓得脸色苍白,“阿缨,你这是怎么了?快,快进来……我这给你上药!”壹趣妏敩
她立即扶着九方缨进屋子来,急忙向屋里叫道:“彩丫,睡了吗?快拿伤药和白布过来!”
在酒肆里帮手的,除去一个小二便是那个叫做“彩丫”上酒的丫头,因父母双亡流落街头被文朝云捡回来。
彩丫匆匆奔来,一眼看到满脸是血的九方缨,吓得“哎哟”失声叫出来,慌忙又返身回去。
文朝云将九方缨扶进房坐下,不一会儿彩丫就捧了一只小木箱过来,手脚麻利地给九方缨开始包扎。
闻着鼻端的血腥气,九方缨无奈至极,对着镜子看了看,“近来流年不利,我的确不该出门的。”
彩丫捂着嘴偷笑离去,文朝云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坐下,端详九方缨的脸,“夜已深了,怎么突然过来?莫非有什么急事?”
九方缨想了想,“这么说倒也是急事。我总得帮舅舅看看,究竟是谁人令他希望落空的。”
文朝云愣了愣,半晌才明白过来,不由失笑。暴利长对她的企图外人都看得出来,她也并非久居深闺的少女,又岂会不知?
但她立即道:“哪有这回事,阿缨你不要胡说。”
九方缨指了指自己那被包扎得严实的鼻子,“鼻子可为我作证,我确是遇到了那位,只是可惜他走得匆忙,我无缘得见其真面。”
但九方缨没说出口的是,那人能眼看着她被撞破鼻子满脸是血,竟不停下脚步施以援手,想必是个冷酷无情的人物,她甚至想力劝文朝云再多多考虑。
没想到文朝云脸色倏然变幻,猛地站起身来,拳头紧紧捏住,“他?他……才不配!”
九方缨眨眨眼,又拍了拍心口,方才说话的是一贯沉静老练的文朝云么?
她越发好奇了,既然如此,那个匆匆离开的人究竟是谁,竟会令文朝云如此失态?
不过片刻,文朝云蓦然回神,也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忙抬起袖子掩面,低声道:“阿缨妹妹海涵,我……我方才……”
“没事没事。”九方缨过去轻轻拉住文朝云的手晃了晃,“如此说来,姊姊确是有心上人了?姊姊可千万别瞒我呢,我正好早些跟舅舅去说明白,教他趁早死了他的那颗贪心。”
文朝云原本紧紧绷着一张脸,闻言也不由失笑,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拍,“小丫头,胡说些什么?可别毁我清誉,说出去人家笑话。”
“笑话?谁敢如此嘴碎?”九方缨嗤之以鼻,“更何况,‘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琢谓余以善淫’,姊姊必然是知道屈大夫这句话的。”
文朝云苦笑,只是摇头,并不加以反驳。她终于叹了口气,忽然笑道:“谁像你这小丫头,年纪轻轻正有无限精力与热忱,而且……金都尉倒是真良配。”
九方缨一愣,慌忙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羞得一阵局促,嗔怪地道:“我本是来探望你,姊姊你怎么……怎么又绕回我身上?当真是……可恶!”
文朝云笑着托腮,“探望是假,套话才是真吧?”
九方缨更加觉得难为情了,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末了偷偷觑一眼,只见文朝云依然笑眯眯的,似乎不以为忤,赶紧见好就收作势起身,“如今话已经套完了,我这就如实去禀报我可怜的舅舅。”
文朝云伸手扶了她一把,“早些回去罢,也替我谢谢暴先生厚爱,只是……我实在担待不起,唯有辜负了。”
“我……”九方缨略一迟疑,忽然看到文朝云眸中一片氤氲,仿佛随时会落泪似的,终究没敢打断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黯然离去了。
翌日,九方缨依然在家休养,顺便骑着解厄在院子里随意走动训练,直看得薛林氏在一旁也担心不已,苦劝让她下马来。
“院子哪有外面马场大?这么窄的地方,万一受惊了把你摔下来,我腿脚可没那么利落,摔坏了你可如何是好?”
薛林氏紧张得一直用帕子擦额头,坐在墙角的凳子上不敢起身,一双眼睛却瞪得大大的,锁在九方缨身上。
九方缨高高地骑在马背上,怜爱地轻抚解厄的灰毛,向婆婆解释道:“它曾经被人误以为是驽马,派去拉磨拉货吃尽苦头,如今遇到我,也算苦难到头,我不过宠它一宠……不要紧的。”
“可你的身体也是要紧的。”薛林氏继续苦劝,蓦地福至心灵,“不如交给你们店里的人,让他们带着出去遛弯,你们店里那么多马,也总是要出去放马的罢?”
九方缨失笑,“娘,那是长安外面的马场才能如此,我们只是小小店铺,哪有这样的条件。”
薛林氏不解,“可是……”
大门外突然响起“砰砰”两声,将婆媳二人吓了一跳。九方缨立即下马,将解厄拴在一边,整了整衣服才去开门,“请——请衙差大哥往这边进来。”
门外站着的衙差正是当初张安世“借用”给九方缨的其中之一,他站在阶下也并不动,沉声道:“薛公子,我家大人请您速往衙门一趟,过时不候。”
九方缨下意识地回头,薛林氏已经站到她身后,有些惶恐和迷惑地看着她。
九方缨低声安抚道:“娘,大人既然有要事,我去去就回。”
薛林氏只得点点头,心里忐忑不安。
几天内连进衙门,委实是一件没奈何的事。上了台阶,九方缨看到那熟悉的背影,正要开口唤他,忽然发现一件奇事。
张安世背负双手背对着大门,微微仰头似在观看堂上牌匾,如今晴空当头,而他竟是一身便服。
九方缨一愣之下迅速回神,上前轻道:“见过张大人。”
沉思中的人惊醒,转回身来,向她一叹,“薛公子,有负所托,本不敢再见,但想着……还是得向公子陈情。”
九方缨再次怔住,无论如何她想不到张安世会说这样的话。脑海中掠过千万思绪,九方缨退后一步,对着张安世深深一揖,“大人心怀百姓,可鉴日月,薛缨感怀大人此前所有付出,怎么敢有半点的责怪?”m.sxynkj.ċöm
张安世再次叹息,垂下头去,“今日宫中传来消息,承华厩监自缢而亡,厩马投毒一案自此断了线索。”
“什么?……怎么会这样?”九方缨失声,脚下一个踉跄。她并未见过那位厩监,原本因他构陷舅舅的缘故而对他怀有嫌恶,不曾想,一条性命竟……竟就这么没了?
只听张安世低沉的声音继续道:“因抓获塔卜等西域商人的功绩,陛下擢我为尚书令,这间衙门——以后我不能再请公子前来,公子此前的两桩案子我只完结一桩,故而感觉有负公子托付。”
九方缨忙道:“恭喜大人!”她的恭贺发自内心,虽不知道尚书令是何职能,但她很清楚张安世是一个好官,原本就该得到升迁和重用。
只是……哪里来的两桩案子?
张安世凝视她片刻,又很快转开视线,淡淡道:“马匹受损一案,虽是左兵曹指使,但他正是通过冯继找到店里的尤材,令尤材下手割伤马蹄——这是昨日结案收到的供述。”
九方缨缓缓点头,黯然垂眸。
张安世继续道:“第二件,公子并非当事人,但却是公子报案,且事关奉车都尉金日磾大人。惭愧,至今……还未抓到凶徒。”
九方缨捏了捏拳头,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些情景,蓦地瞪大眼睛,诧异地看向张安世,“难道大人那天在雍门原本是……”
张安世抬手止住她的话,微微颔首,目中泛起忧色,“越是往下查,越是心中不安,这群人行事如此滴水不漏,分明不是乌合之众,也必然非临时起意;但自从金都尉受伤以来,他们再未行动,因此令人抓不到把柄……”
他的分析令九方缨的心渐渐沉下去,“即是说,他们原本只是想针对……”
“公子,言尽于此。”张安世立即打断她,向她一拱手,“都尉那边请你务必将此话带到,只愿我推测失误、他日不必再有危机。”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张安世离去许久,九方缨才迈开僵硬的步子,缓缓走出了官衙。
今日午间阳光炽烈,晒在头顶不一会儿就令人脊背生汗。九方缨擦了擦脸,微微侧头,忽然浑身一颤,脚下立即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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