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好戏得有个戏眼儿
铁匠娘子是仰天一跤，身子向后倒下，一屁股擦着那河滩上的乱石，脑壳砸到几颗石头上。
好在她一身膘肉，身子摔倒着地时已经消却了多半惯力，手脱掉了大铁锤的把柄，一双健力的胳膊向后做出支撑，那脑壳砸到石头上，却没有受伤。
但她的胳膊肘是蹭在砂石上脱了皮，口子上开始是露出雪白的皮肉，紧接着殷红的鲜血流淌出来。
铁匠娘子感觉到揪心的疼痛。
官差衙役们看到铁匠娘子摔倒，先是大吃一惊，松懈了自己，却要看娘子的笑话。
官差和衙役们放松了手中的刀枪，相互间挤眉弄眼一番，蹑手蹑脚向铁匠娘子这边围拢过来。
五大三粗的铁匠娘子虽然被摔痛，那胳膊肘受了伤，破了皮，出了血，却没有倒地不起，而在停顿了片刻之后，结实的身体被受伤的胳膊撑起。
她咬紧牙关，使了把劲，就势一翻，俯起了身子。
官差衙役们又一次目瞪口呆。
铁匠娘子屈着身体，双膝着地，跪着爬了起来。
她慢慢站起来，稳当了，用手拍打着沾满沙子的屁股。
朝霞不失时机往她脸颊上涂抹，只见她一脸通红。
“吁······”
人丛里暴发出来一阵惊呼，大家很快窃窃私语。
谁也没有想到，这蛮腰女人竟然会有这样的身手，虽然她是铁匠的老婆，有一手抡大锤的蛮力，却不曾想过她有另外的手段。
“铁匠——”
铁匠娘子看见，自己那没头没脑的丈夫近在咫尺，绿头苍蝇成群结队在他的尸首和头颅上飞舞。
铁匠娘子向那脑壳和尸身扑过去。
官差甲眼看着铁匠娘子被摔倒，暗里一惊，心生怜悯，料想这娘子一定是摔惨了。
不想她竟然爬起，于是飞身去挡。
这会儿铁匠娘子已经是赤手空拳，可有的是一股蛮力和不顾一切的精神。
官差甲挺着那鬼头大刀，直接迎了上去。
但他怕鬼头大刀伤着了娘子，临到跟前时，手缩了回来，那鬼头大刀也由横式变成了了竖着，双手握着变成了一手握着，显然减少了许多的杀气。
铁匠娘子没迟疑，冲上前，抓住了官差甲的手腕，如抡大锤出手，将这壮汉往外推。
官差甲手腕被铁匠娘子掐着，如一把铁钳，只能接住了她那一把力气，身子不由往后一仰，却因为脚下的定力，并没有倒下，只是一双脚往松散的沙子里踩进一对深深的窝。
“了得了得！”
河滩上的人欢呼雀跃，这哪里是他们见过的阵势，比看鬼头大刀剁脑壳更活泛些。
官差甲没想到这铁匠娘子还敢跟他来真格的，会对他使出抡大锤的蛮力气。
受到旁观者的嘲弄，官差甲一时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不由得怒火中烧，一时忘却了娘子酒菜的好处。
官差甲甩了甩被娘子掐疼的左手腕，右手把鬼头大刀从背后拖过来，刀柄朝上，刀尖朝下，竖成一根铁柱，银光闪闪，挺在胸前，向铁匠娘子冲撞过来。
铁匠娘子瞟了一眼鬼头大刀，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嘴里骂道：
“老娘不尿你这一壶···”
这话才一出口，就被河风给吹跑了，没有人听得清楚。
看来，铁匠娘子是一定练过拳脚的。
这会儿她没有直接往前冲，一个巧妙的花招，挥动一双胳膊，作上前夺刀的架势，吸引了官差甲的眼神。
说时迟，那时快，待官差甲身子稍转，她却突然一个转身，寻到了他的身后，挥起一脚，那绣花鞋刚好点着了他的屁股。
官差甲手上护着鬼头大刀，身子往右躲避着铁匠娘子，正要拉开架势，却中了铁匠娘子的圈套。
众人眼看着官差甲身子往前一倾，几乎要被娘子一脚踹倒，倒是他紧握在手的鬼头大刀，深深地插进沙子里，支撑起了他快要倾倒的身体。
“哈哈哈哈····”
河滩上响起一阵掌声，响起一阵笑声，响起一阵惊叹声。
官差甲还算麻利，就着那鬼头大刀的支撑，一个跳跃，身子一转，躲避过了铁匠娘子挥起来的第二脚。
铁匠娘子第一脚得手，一不作二不休，收回了左脚，站立稳当，紧接着右脚挥起，向官差甲的腰身踢过去。
官差甲避让成功，她只踢到一个空当，用力过猛，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儿向前扑倒。
众人为她捏了一把汗，一应的屏住了呼吸，把心提到了喉咙口不下来。
眼看到铁匠娘子虽然前倾，却稳妥地站立住，大家伙的心脏才顿时落下，也放开了呼吸。
“哇噻····”
河滩上一阵掌声，淹没了刚才的惊叹声和嘲笑声。
官差甲虽然站稳当了身子，却只能招架，没有还手之功。
铁匠娘子收稳了身子，眼睛盯着官差甲，气不打一处来，挥动一双抡大锤的手，用手扯拢衣袖往胳膊上拉扯，暴露出腊肉皮一样的皮肤，伸展开，一左一右，握紧了拳头，摆弄排山倒海之势，向官差甲扑过来。
“踢狗日的，踢他的下裆，铁匠娘子好身手！”
有人鼓劲，他们巴不得看到官差们的好下场。
铁匠铺娘子的身手也是今天才开了眼界的，平时掏钱也看不到这出好戏。
只这么一招，官差甲已经面红耳赤，若输在一个女人手下，他今后如何在石桥做人，何况他是衙门府第的第一号探案，今天有重任在肩。
官差甲眼睛盯着铁匠娘子的姿势，一手握住鬼头大刀，一手作抵御状态，放低了身形，踩着梅花桩的步子，猫着腰，准备向铁匠娘子发力。
官差衙役们看到了刚才的一幕，一时傻了眼，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倒是看了一场热闹。
待他们清醒过来，总算记起了自己的职责，为首的吹一个口哨，大家才慢慢聚集过来。
河滩上的人都为铁匠娘子捏一把汗。
铁匠娘子没有看到这些，若是看到了官差们的举动，可能更会激起她的斗志，下手就会快捷得多。
什么时候，船裁缝的鲜花娘子下了河堤，风风火火向河滩上挤过来，因为她穿着一身红色的丝绸衣服，整个像一个在风中燃烧正旺的火把。
官差甲挥起鬼头大刀向铁匠娘子扑过去，娘子并不避让，迎了上去，只见得银光闪烁，白了太阳，白了河水，白了河滩上所有人的脸。
铁匠娘子挥动拳头，左右开弓，果然击中了官差甲的手腕，只听得一声“叮当”鬼头大刀落在了沙滩上。
几乎同时，铁匠娘子的绣花鞋飞起，精准点到了官差甲的腰间。
“哎哟···”
一声惨叫，官差甲仆倒下去，脸颊砸进了河沙里。
“啊···”
全场惊呼。
也就在这时候，裁缝家的红衣娘子拨开人群，意欲冲到铁匠娘子身边，却被围观的人给挡死了出路，她一边拨拉着那些麻木的人，一边喊叫：
“娘子休得，铁匠···！”
官差甲什么时候从沙地上爬了起来，他要跟这蛮腰女人作一番殊死搏斗。
真没想到，他当差这么多年，今天会在衙门口如此的丢人现眼，让他今后怎么做这官差呀。
他的眼睛果然是被沙子给糊住了。
他一脸涨红，因为面朝阳光的缘故，他眼前是红晃晃的一片。
官差甲抖了抖身上的沙子，右手紧握着手中的鬼头大刀，左手往开外甩了甩，近到脸颊，揩了揩眼睛，大致看清了铁匠娘子站立在他面前，像一座铁砧。
官差和衙役们已经重新围拢过来。
围观的人又一次屏住了呼吸，他们等待着一曲好戏的戏眼。
三五个官差和衙役冲了上来，他们把铁匠娘子给包围起来了。
有人挺着矛瑟枪，有人挺着鬼头大刀，如临大敌。
不远处，那被砍掉的脑壳和尸身躺在河滩上，苍蝇正成群结队围拢过来，它们嗡嗡的叫声跟河水流淌的声音在较劲。
说时迟，那时快，铁匠娘子挥动双拳，挺起胸膛，向官差衙役们冲撞过来。
手持鬼头大刀的，可能是吃过铁匠娘子送过桥的酒食，肚子里还藏着咸鱼腊肉的味道，阻挡铁匠娘子时也不敢直接地横起鬼头大刀要铁匠娘子的命。
或许那鬼头大刀因为是老铁匠和铁匠娘子亲手打制的缘故，况且还由铁匠娘子每天早起的那一泡尿水淬的火，这时候在他们手中不听使唤。www.sxynkj.ċömm.sxynkj.ċöm
看来，他们在铁匠娘子面前算是怯了场。
那些手持长枪的衙役们就不一样了，他们虽然不像这几个佩鬼头大刀的官差那么傲气，享受的待遇也不能跟他们比较，却是受着姚眼镜的使唤，身上有一份职责，必须得拼了性命来养家糊口。
衙役们的两枝长枪挺到了铁匠娘子的胸前，太阳光一照，银光闪闪。
铁匠娘子也不怕死，她坚挺的胸膛并不后退，倒是冷静下来，面不改色心不跳，怒目圆睁。
这两个衙役虽然敢于挺枪，却没有官差们那般定力，长期以来吃不饱穿不暖的，底气不足，长枪在手上握着，腿却打颤，身子也可能随时被河风吹倒。
他们想吆喝呐喊几声为自己助威，喊叫出来的声音却被流动的河水给吞咽得无声无息。
围观的人早就看不惯他们在百姓面前一副凶神恶煞，巴不得他们出洋相。
铁匠娘子伸出双手，左右开弓，像握大锤把柄一样紧握住长枪，用了把腕力一扭，两支长枪同时从衙役的手中脱落。
紧接着，她使出抡大锤的臂力，将那长枪往天空中一甩。
看客们的目标本是盯在铁匠娘子胸前那两支枪矛的，一片银光闪闪亮锃锃，眼睛连眨也不肯眨一下。
他们担心衙役们长枪上的尖矛刺进铁匠娘子的胸膛，那一定会鲜血如注，惨不忍睹。
胆小的急急地往后躲避，眼神也黯淡了些，不敢直视。
胆大的倒生了好奇，料想那尖刃若是刺杀进了铁匠娘子的胸膛，对于衙役们是怎样的过瘾，对于看客又是怎样的精彩新鲜，百年不遇的大戏。
这会儿衙役手中的长枪飞上半空，阳光正旺，平时被衙役们磨砺得发亮的枪刺跟太阳的光亮一碰撞，天啦，整个天空突然闪动如一场闪电，光弧在大家的心头上划出一道长虹。
长枪从铁匠娘子的紧握中出手，飞起来，刺破长空，几乎不分前后，一头扎进了奔腾的河水里，各自溅起一团浪花。
“好··好！”
看客从平视到仰望，过了一把瘾，亲眼看到长枪自铁匠娘子的手中杀出，冲上半空，又一头杀进了仙溪河，悬着的心一时落下，心花怒放，一齐鼓掌。
如此的精彩，美仑美奂。
人在世界上多是看客，自己表演的不精彩，就从别人的表演中发掘精彩，一番体验，得到乐趣，也是一种收获。
刚才手持长枪的衙役，被铁匠娘子夺去了武器，身子架往前一倾，失去支撑，差点摔倒。
他们好不容易站立稳当，却看见自己养家糊口的家艺飞腾上天，跌落到仙溪河里，打了水漂。
他们站立如一根粗木头，动弹不得。
官差甲什么时候从沙子里爬起来，目睹了这一幕。
官差甲也像一根木头，杵在沙滩上，他双手按着把鬼头大刀，支撑着身体，刀面跟阳光相映，身前银光闪闪，照耀着奔腾的河水。
“铁匠！”
铁匠娘子没理会看客和官差还有衙役，向那具无头尸体扑了过去。
“铁匠啊，铁匠，我来晚了呀！”
铁匠娘子扑倒在无头尸体上，大声嚎哭起来。
看客们似乎醒悟过来，一齐向这边靠拢，也许，这才是他们最为期待的精彩一幕呢。
铁匠娘子跪在河滩上，用膝盖行走了几步，俯下身子，谨慎地抱起那被鬼头大刀剁掉的脑壳，搂到胸怀里，她的身体在打颤，河滩和整个世界也在打颤。
那被砍断的脑壳血糊糊的，发白的茬口聚集着无数的绿头苍蝇，它们嗡嗡的叫声比春天里的雷声还要猛烈。
“铁匠！”
没人听见铁匠娘子的呼叫。
惊醒的衙役们跟着官差甲走过来。
官差甲丢下了鬼头大刀，只一双空手，他的脸颊上流淌着鲜血。
鲜花娘子像一面鲜艳的旗帜，风一样向这边飘过来。
朝霞满天，晨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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