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顾景延神色平淡到出奇,口吻略带讥讽:“当日在下匆忙离开,不忘先走一趟绍兴,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一批不少的找回来,周大人,你当耳旁风?”
“……顾世子,下官实在无能为力,那群塞外人实在难缠,根本无法商量!”
周既明无言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
“下官又不能擅动武力……”
听到此处,顾景延已经遮不住面上怒色。
“你犯事在先,又不过区区司马官,哪里来的本事,还想武力镇压不成!”
连默林看出顾景延脸色不对,忙道:“来人,把他带下去!”
“国公爷,眼下我是来不及再去边塞一带与那群商人交涉了,周既明这桩买卖,借助职务之便,远比晚辈发现的早。”
对上连默林捉急的目光,顾景延缓缓摇了摇头:“有一批马肉,是最开始染瘟的病马,如今已经流失,早已经进了某些人的腹中,追不回来了。”
他声音沉得发冷:“当日追回的马肉,早已尽数销毁,只是可惜了,本来是应该一批不缺的……”
只怪他当日诸多顾虑,怕其他人察觉异样,故而没有留个心腹之人监管此事,追察到底。
顾景延本以为周既明会担心事情处理得不干净,自己便忙不迭收拾了,却没想到,周既明的胆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后事居然也再没上报!
明秦有律法,下到平民百姓,上至达官贵人,均不可私下贩食马肉,更何况是贩卖染瘟而死的军马,以此谋取巨利。
连默林有句话是真没说错,周既明,他完了。
之前的事,顾景延顶多只是想私下撬了周既明的差事,如今不止于此了,塞外那边的商人过了数月,也没闹出动静,周既明的胆小无能,却算是铤而走险,好在现下无事,但周既明是留不得了。
人死灯灭,死无对证,这是手段。
半月后,司马分监的二把手,被人一路顺顺当当提拔上来的周监马,因着办事不利,发了马瘟,怕上头责罚,畏罪自杀了,其妻守了寡,被接回了徐家,霄国公夫人回门探望过一次,徐家二娘不久后便犯了癔症,自己一头撞死了,但这却是后话了。
……
冬雪未融,旭日高升,韶漫大病初愈,入宫给连太后请安。
从慈宁宫处出来,孟然先行一步去提了马车,韶漫自己一个人没走多远,一粒不大不小的雪球,不轻不重地打在她鞋面上。
韶漫站住了脚,转身回看,面容平静,鬓旁朱钗随之微曳,荡开的弧度优美怡然。
“缘娘,这个。”
那是一柄搀着红绑带的木弹弓。
看清知意的手中是何物,韶漫挑眉看她。
“会玩吗?”
好半晌,她眉目间,倏而像是积雪消散,笑颜舒展。
姑娘声色清朗:“当然。”
于是,知意拐了她出了宫,还搭了韶漫的顺风车……
啪的一声,尹知意拇指与食指一松,石子如箭一般打出去,咚的一声,打中了青松挺阔的树干,鸟飞了,失了手,她倒也不失兴致,弯腰低头重新找着适合的细长石子。
她边挑边道:“我觉得你最近有点喜怒无常。”
“哦?有吗。”
韶漫缓缓拉满了弹弓,手上调整着方向,轻轻阖上左眼,对准了远处蹲在隆丘上的一只鹌鹑。
“唉……”
韶漫垂了手,叹出一口气,似乎颇为失望。
知意凑过去一看,啧啧称奇:“准头不错,居然打中了。”
“可惜了,劲力不行。”
韶漫摇着头,暗自想着,若是他来打,定是百发百中的水准。
知意将一只手搭到她肩头,宽慰道:“没事。”
“放眼琼都世家官门,你能知道怎么玩,就很难得了。”
韶漫笑了笑,用手肘点一点知意腰间,把弹弓还给了她,知意一低头,她大约也是玩够了,连同自己的那个,也一并别入腰间。
她像是随口一问:“怎么,烧了两三天,连性子也烧得回炉重造了?”
“……没有。”
韶漫只是笑。
“我看你玩玩乐乐的,倒与从前并无二般,一旦又是一个人独处,便冷了这张笑脸。”
说着,知意的手极为轻佻的伸过来,韶漫措不及防被勾了下巴,出奇的是,她却也不生气,只是幽幽地盯着知意看。
“……”
“走了。”
“……”
真是喜怒无常,怪里怪气。
……
什么叫无所适从?壹趣妏敩
在韶漫这里,大抵就是在一切还未背叛抛弃她,但终究还是会背叛抛弃她的人面前,不知道是该避免上一次吃的苦头,还是先下手为强,但她又无法当做无事发生。
这两个月里,她住在铭风轩,说是养病,其实也委实不好过。
她常常,忽而就想起了如今在牢狱中被冻僵,已经被一卷草席裹了丢入乱葬岗的季嬷嬷,那时承她手段,季嬷嬷被她背后的主人所抛弃。
那时的季嬷嬷有多无能无用,当初的邵缘便有多么的落魄。
在琼都的种种,真的好痛苦……
最后,她没能斗得过华原邵氏,沦为无用之子,是死是活,贱命一条,谁人还会多管她的闲事。
她不过十来岁,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是懵懵懂懂之时。
南康侯府世子,顾迎的未婚之妻,多么光鲜亮丽的噱头啊,先冠到了她头上,后有丧父丧母之痛,被人刻意引导着,发酵着,最终指向了华原邵氏……结果可想而知。
奈何,这人高估了邵缘,低估了华原邵氏,她被反杀得片甲不留,邵家狠毒了她,要她生不如死。
原来她这一世,居然可以恨好多好多的人。
连太后,华原邵氏,衡亲王府,季嬷嬷,张嬷嬷,甚至包括前世枉死的邵晴山……
这么多人,她都要恨吗?
她都要一个个去算计吗?
韶漫冷静了两个月,日思夜想,把自己逼得喜怒无常,像是有百般面孔,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是真心还是假意。
……
“世子,绍兴的事,这么快就摆平了?”
顾景延从马背上跳下来,把手中的马鞭一抛,正好落入前来接应的宋明掌心。www.sxynkj.ċöm
他语气嘲讽至极:“都把肉都送进了旁人嘴里,我还能掐着人家的下巴叫他吐出来吗?”
“……所以,世子?”
“霄国公不会放过周既明,那还有我什么事?”
少年牵了缰绳,引马前行,算计着时间,应该分毫不差,将将黑了天。
“……世子劳累了。”
宋明默了良久,大抵也猜到差不多。
“没办法。”
顾景延拍拍马背,就势一推,驱走了马,整整衣袖,扬长而去。
谁叫太后娘娘,对他如此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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