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局叶子牌,知意输了一局,云乡输了一局,就连尹简最后也输了一手,四人之中,只有看起来最手生的顾景延一把不熟,局局发挥稳定的很。
“呀……!”
“这头小鹿好看!”
“画个鱼好不好啊,年年有余嘛……”壹趣妏敩
身后不时有低声的惊呼声传来,这位小县主耍宝似的行径,直嚷得三人心中痒痒不行,恨不得将手里的牌一把扬了,凑过去一睹为快。
当然,全场唯一一位全然不甚好奇,稳坐如松的人,自是左禁统军尹简,尹统领了。
顾景延离着韶漫的案桌最近,不由轻轻勾头去看,只见米白的宣纸上,正在塑造着一只倒过来的,活灵活现的……小毛驴?
画驴?
还是纯色的黑驴,尤其是那四只被誉为道家驱鬼避邪的黑毛蹄子,画得连脚趾毛都一根一根,小针似的,头顶连了两只大长耳朵,一条平日里用来扫来扫去的尾尖上,描了一簇灰绒绒的尾巴毛,真是讲究得不行。
可惜不用在正经事上。
顾景延叹了口气,见她下笔如有神,全然不顾旁人如何言说,他犹自转过身去,感叹般道:”画什么不好,非画黑驴子。"
闻言,尹简手里的两张牌掉到了腿前与桌子的空隙间。
他弯一弯腰,自己伸手够起来后才想起来,这种小事,明明有手脚麻利的丫鬟可以来帮忙做……所以呢,丫鬟都去哪儿了?
他一转头张望,便见方才这把又要输到家的主仆俩,一齐凑到了人家案旁,津津有味地看人家画黑驴子了?!
“缘娘,你怎么就自己憋着声玩呢?”知意兴许也被这只黑驴子打动了,稀罕得不行,“快腾个地,带我一块儿玩呐!”
韶漫笔杆一直,骤然收笔,呼出一口气,悠悠道:“方才不知是谁,丢下我一个人,跑去过牌瘾了。”
尹简不知何时俯身过来看,同为男子,他和顾景延有相同的疑惑:“为什么画驴?”
“避邪啊,”韶漫理所当然地回答说,“这是阿平,我从小怕鬼,师父便特地养了它,嘱我出门要骑小黑驴,我与它朝夕相对,师娘说,数尽她平生熟人过客,决计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会画驴子的了。”
“……”
阿平?看她说得一本正经,周围几人面面相觑。
……原来这驴子还是个有名字的。
云乡隔得最远,默默看了一会儿,忽而道:“它的头顶确实是很平的哎,难怪叫阿平。”
哦……原来如此,几人恍然大悟。
知意伏在案前,托腮想了想,忽而想起什么趣事,颇有兴致的问道:“我虽长在南地,却也想看看给鸡拜年的黄鼠狼长什么样子,缘娘,你会吗?”
韶漫略一犹豫,沉吟片刻,方才下笔:“……嗯,还好,有点印象。”
笔尖在纸上流泻倾滑,先是描出小巧的头,然后是小小的耳朵,小小的鼻子……
她边画边道:“普通的黄皮子就是黄色,不过民间有传言,千年黑万年白嘛,故而有些北方山野里的百姓,信奉祭拜黄大仙,常常以活鸡生祭,师父说,这都是三分真,七分假了。”
果不其然,一小只黄鼠狼以墨线勾勒出流线般的体型,似在纸面上躺卧着,颇为生动,可惜神气不足,韶漫直到搁了笔,黄鼠狼的瞳孔中也不曾点上眼睛,白洞洞一片,看着平白渗人。
尹简见了,蹙着眉头:“不点睛,可是忌讳吗?”
韶漫回答得言简意赅:“世上凡事,宁可信邪,不可信命。”
顿了顿,她又道:“古有画龙点睛,真龙跃墙而出,显出真灵的传言,此事荒谬,可信一分,加之这本就是极通人性的东西,不可冒犯了它。”
顾景延静静听着,看她讲故事似的,意外之余,倒也觉着有趣:“倒看不出来,你会这样想。”
“我常常走在西市早集,可见有山中樵夫的柴垛子上,有一只半只被剌了脖子的黄皮子,死态是双目混浊,心中便念起儿时登山入寺,在千数长阶上,囊中清水几乎饮尽,便钻入林中寻水,正巧在一棵野枣树底下瞧见只黄鼠狼,眼睛乌黑,很圆很亮,虽是奄奄一息,见我却生三分警惕。”
“我年纪尚幼,也风闻当地传说,以为这东西邪气至极,难免害怕,可它又望着我的水囊,我寻思是它口渴,不可得罪,便折了树叶,围做水碗,倒出了最后一口水,它像是喝不够,我只能倒空囊给它看,它便蹿走了,我离开此地,奈何登顶后寺门已闭,只得无功而返,也没能添水,不成想又遇见它蹲在长阶上拦道,可我已囊中空空,而它居然双手举至胸前抱起,似在作揖,我走近一步远,它便受惊一样蹿进旁道密林,我追着站过去,未曾跟它入林,忽然听见了有流水声……”
说到此处,韶漫已觉前世诸般,恍然如梦,而这几人平时单单生长在琼都内城,如何探得山林的风光趣事,更是听得入神。
“亦仙亦邪,确实颇有灵性。”
顾景延还好些,东奔西跑,也算有些见识,闻言点一点头,眼睛仍盯着画上的黄鼠狼打量,“都道黄鼠狼其肉质鲜美,想必许多山里人捉它如同捉食野鸡,浑不在意,卖皮卖肉且不提,打打牙祭便已是常事了。”www.sxynkj.ċöm
见众人纷纷看过,韶漫将画纸飞快的卷起来,丢进正烧着的炭盆,干燥的纸张一瞬间被引燃,不过眨眼间,火苗便蹿得老高,橘红火光突突跳着,映着韶漫平淡如水的面色。
她缓缓道:“常听闻报应之说,我也日日食进肉禽,也是杀生,怕是除了某些一出世便食素戒荤的出家人,怕是谁也没资格谴责这些人。”
“嗯。”
几人都没发话,唯有顾景延淡淡地表示认可。
“……”
知意一时失笑:“早便听闻你从小随同一对书画大家,一边学艺,一边四处游历山河,如今一看,知道的趣闻果真不少。”
韶漫抿唇,微微颔首:“让诸位见笑了。”
这时,不知何时颇为识相地退到一旁的丫鬟幽幽控诉道:“县主,您方才答应婢子们要画大鱼的……”
“好啊。”
韶漫忍俊不禁,继续添水磨墨,引得尹简一记目光凉飕飕地瞟到了张嘴说话的那丫鬟身上,随后又看向了妹妹,大有指责她平日里在府上御下不严的意味。
韶漫画了两尾锦鲤,腮边生着一对长长的细须,正作旋尾跃水之态,喜气洋洋,惟妙惟肖。
“嗯?”云乡看得新奇,“鲤鱼也长须的?”
韶漫面上颇为严肃:“对,等它成精了就长。”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出来,知意点一点她额头,目中却罕见的流露出些许柔软来。
明明是多好的姑娘啊……今年才十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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