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不见了?”
随着话声,凌清舒从众人身后走出,身后半步远,跟着微微躬身的曹承钰。
晋王甫一见到她,眉开眼花。再一看,不由得拧起两道小刀眉。
无他,盖因凌清舒脸上蕴着一层霞光,眉宇漾着笑意,眼眸灼灼,波光流转。
迥异这几日见到他时,一脸的不耐与冷淡。
再扫一眼她身后的曹承钰,这人亦是唇角含笑,目中朗星闪耀,眉间若有无限欢喜。
有奸!
晋王慧眼如炬,脑海里闪过两个金光大字,自觉头顶金冠忽地刷上了一层绿漆。
凌清舒一路过去,院中敞阔,并无精巧摆设,各处有架子,上陈箸斗竿木高跷面鼓等伎人物事。
宁凝惊喜交集,带着侍女迎上去,因在人前,不敢出言埋怨,然而眼神中幽怨丛生,凌清舒含笑抚慰。
前院似有楼台,隐在树木中看不真切。此处显是后院,中有面宽四间的灰瓦敞屋,门朝南开。
门前有平整场地,有个戴着大红尖顶毛毡帽、身披橙红二色袈裟的僧人站在平地中间,正对凌清舒合十见礼。旁边围着数十个年轻男女,看服饰似是教坊各色歌舞杂耍伎人。另有石雄站在番僧身旁。
凌清舒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身暴喝:“混账,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清舒的主意?”
愕然回头,晋王一团风似地从她身后冲过去,抬起一脚,狠命朝曹承钰踹去。他随身的侍卫少说也有十来个,一见殿下奋勇无前,身先士卒,当下士气大振,各个拔刀举剑,跟在殿下身后,也狺狺有声地冲杀上去。
凌清舒捏紧发痒的拳头,闭一闭眼,开始在心里计数。
数到“二十”时,砰砰砰砰的声音全部消歇。她睁开眼,十来个侍卫全在后面平地上叠罗汉,刀剑四散落地。
曹承钰抖一抖衣襟,气定神闲,和和气气地与晋王说话:“殿下勇武,臣万不能及。”
“勇武”的晋王左眼下方一团乌青,右眼倒是毫发无损,就是眼珠子有些发直。说话声音干巴巴:“曹卿身手也算不错,赶明儿过我府上,本王再叫人来,与你好好较量。”
番僧等人连带着看了一场热闹。石雄低声与那番僧说了几句话,那番僧眼神一闪,举步过来:“原来是尊贵的晋王殿下,小僧多吉,失礼了。”
晋王在曹承钰手里吃了大亏,还不得不借着他递出来的梯子就坡下驴,一肚子闷气没处发,见他撞上来,眉毛一竖,厉声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和尚,不知道我朝禁佛吗?还敢打着和尚名义招摇撞骗?”
抬头看一下四方,喝问:“这是我大周教坊,正副使官呢?你们的都知呢?都滚到哪里去了?让这个野和尚在此胡作非为。”
教坊众人推了一个二八女子上前回答:“殿下息怒,使官向来不在坊内。都知们得知昌侯毗邻,新居落成,相约前往庆贺,此刻想是未罢宴席。我等听说多吉上师来到此地,特意央了昌侯,请上师来为我等说法。这位上师是陛下也接见过的西域高僧,我等听听他说法,想来也不犯什么忌讳。”
教坊伎人身份虽低贱,却多有出入宫廷,陪伴圣人的经历,对高高在上的天家贵人,并不如何敬畏害怕。
然而晋王今日心情不甚好,不能以常情断之。那少女尚未说完,他已经一脚踹过去,不料那女子腰肢比旁人柔软许多,一个侧腰,闪过他的飞腿。
晋王收势不住,差点摔个仰倒,一张迷倒无数女子的桃花脸气成猪肝色,怒喝:“来人,把这个不知尊卑的贱婢给我打杀了。”
正满地里拣兵器的侍卫赶忙要过来,被凌清舒止住:“且慢。”
她见那少女长得柔媚可人,狭长凤眼看人时,风情无限,说话却软中有硬,暗藏棱骨,不禁大有好感,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回头看她,不经意间,眼波掠过曹承钰,微露倾慕崇拜之意,这才与凌清舒回话:“奴是教坊舞姬,名叫赵解忧。”
“赵解忧,你且说说,这位高僧都说了什么妙法?”
“这位高僧说了什么妙法,我倒也说不出来,就是听了他的话,心中觉得喜乐平和,再无幽愤郁卒之情。”
“果然是高僧,”凌清舒点点头,抬眼看着多吉,“维摩说法,满天花雨。不想这位大师竟能更进一步,连言语相都能不着,本来无物,尽得风流。大师既有无上妙法,何不也为我与晋王说说?”
多吉虚虚合十:“大小姐误了。小僧所宗,乃幻轮密宗,不与禅宗外道相同。晋王殿下与大小姐,曹世子,俱为大智慧之人,何须寻常法?小僧有十六天母舞,能观人心万象,能弭俗世烦恼,请为三位贵人演来。”
“十六天母舞?”晋王起了好奇心,“就是近日京中盛传,却无人能一睹真面目的秘修法?可矣。清舒,我与你前往一观。”
“何谓观人心,弭烦恼?”凌清舒只做没听到,仍旧与多吉说话。
多吉一笑,朝晋王一指:“便如殿下,心中所存何事,所欲何念,无论是否自知,皆可在观舞之时,自空明中忽有洞见。”
“空明?洞见?”曹承钰忽然插话:“大师未免有些故弄玄虚。既是空明无一物,何来洞口?如何窥见?是悬图绘像?还是如影如电?还是金光大字,洋洋千言?”
“众生各异,洞见亦千变万化,莫衷一是。万象一法,凡心会处,即是洞见。”多吉躬身,做出“请”的姿势,方向指着隔壁昌侯府第。www.sxynkj.ċöm
凌清舒与曹承钰交换个眼色,曹承钰微微摇头,神色里暗含警告。凌清舒再看看晋王,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看那样子,对所谓的十六天母舞极为向往。
暗自计较,不知这番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瞧曹承钰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多半是有些蹊跷在里头。
可若是今日拒绝,难保他日晋王另寻个由头,主动送上门去。他毕竟是本朝亲王,储君人选,阿舅最喜爱的儿子,若是被人算计,阿舅本就生病,到时候不知道要多伤心,朝廷的面子也要大受折损。
片刻之间,下定决心,不再看曹承钰,对多吉笑道:“既是晋王殿下有兴趣,便叨扰昌侯与大师了。”
晋王大喜,深觉清舒虽然面子上对自己冷淡,心里还是钟情于自己的,愿意为自己的好恶考虑。将来她做了皇后,多半不会像那陈阿娇一样善妒,那自己便宠着她,让着她一辈子,又有何妨?壹趣妏敩
心情愉快之下,看着曹承钰也没那么可恶了。转眼看到那站在一边,欲言又止的赵解忧,心念一转,忽然冒出个绝妙的主意。笑道;“赵解忧,本王今日开恩,让你脱籍从良,你以后就跟着曹世子吧。”
曹承钰正低声与凌清舒交代:“此人身负异术,谨防晋王入他彀中。”突然听到这天外飞来的“艳福”,愕然回头,“殿下何出此言?”
“本王不是说过,要谢你的五日教导之德?你也不用谢恩,好好待她便是。”晋王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十分高明,可谓杀人诛心,化敌于无形,恩威并施,一石三鸟,总之就是绝妙。
赵解忧呆了一下,待到听明白晋王的意思,两腿一软,跪在沙地上,五体投地,哭出声来;“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原本伶牙俐齿的人,此时喜极之下,竟颠来倒去,只会说这四个字。
其余伎人围了上去,把她拉起来,一些人抱着她痛哭,外围的人也不停落泪,脸上却又欢喜笑着,一片此起彼伏的“恭喜”“万喜”“姐姐终于脱此苦海”“别忘了回来看看妹妹”……
曹承钰话到嘴边的拒绝居然一时没法说出来。呆了呆,回头朝凌清舒看过去。
凌清舒咬着唇,白他一眼。看看又哭又笑的众人,微笑道:“晋王,你这谢师礼颇不诚心。自己的钱不花一文,拿着公中的人来做人情。”
晋王赶上来,一边簇着她,朝多吉候着的门口走去,一边口中笑道:“你说得是,赶明儿我再从王府里挑几个绝色的侍妾送过去,保管让曹世子心满意足。”
“你没听说吗?曹世子曾经立誓,生平不二色?”
“清舒,你恁地天真?男人嘴上抹蜜说的话,全是放屁,绝无半分可靠。我就是男人,还能不知道曹世子的花花肠子?”
两人说着,渐渐去远。宁凝带着侍女跟上去,同情地看了曹世子一眼。
曹承钰立在原地,一张俊脸气得煞白。看看自己的手掌,深深懊恼,适才出手时,该看准晋王殿下的咽喉位置来一记软刀。
有些人的嘴巴,生来就该挨揍。
“世子,殿下他们走远了,我们也跟上吧。”赵解忧站在他身边,泪痕未干,一脸狼狈,笑容却明亮得很。
木已成舟,曹承钰也不是优柔之人,并不惺惺作态,问道:“我还有事,这些日子不会回府里。你去收拾好一应物事,叫人雇一辆车,自去城东榆林巷曹宅,听从余大娘安置。我过些日子回去,另替你谋个出路。”
“奴并无长物,一应衣物,都已转送姐妹。奴不解,世子另谋出路之语,是何用意?”赵解忧眨眨风情眼,颇有狡狯色,“世子可是顾忌着大小姐?”
“胡说。”曹承钰一抬眼,正眼看过去,眼眸冰寒。
赵解忧满不在乎地一笑:“世子不必多虑。奴现是世子的人,自然一门心思,替世子考虑。该说的,不该说的,奴明白得很。”
不等曹承钰说话,她又悄声道:“世子,奴自幼习舞,别的不敢说,东西教坊数百舞姬,无论键舞软舞,我皆可为行首。对那十六天母舞,委实好奇得很,也颇不服气。世子可肯带挈我,前往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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