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一如往常地潜心抄经，雪舟主动凑过来，厚起脸皮求我代他照看小猫头鹰。
他说自己去花园逛逛，很快回来。
雪球很乖的。
小太医放低身段，笑眯眯地冲我讨好道：
王爷心地善良，帮着照顾一会儿吧。
他说完，我眼皮也没抬，恍若未闻，还是稳稳地握着笔写我的字。
亲王府那么多人，随便寻个下人帮他，轻而易举。
我心里冷笑了两声：
非要过来麻烦我，无非想换个以柔克刚的手段，阻止我抄经而已。
雪舟见我不置可否，对他视若无睹，竟丝毫不觉得尴尬，他面色不改，人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倒很沉得住气。sxynkj.ċöm
我看这人大概就不懂尴尬两个字怎么写，估计早料到我必定故意冷着他。
小太医驾轻就熟地把我对他的漠视曲解成默许，高高兴兴地留下句——多谢王爷，大着胆子把手里捧着的小猫头鹰往我身边一放。
然后这狡猾的家伙跟脚底抹了油似的，赶在我呵斥他之前，飞快地溜出了门。
等我阴着脸回过神，屋内就剩灰头土脸的小雪球对着我大眼瞪小眼了。
……………………
都说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虽然小太医捡回来才养了没几天，但雪球这小东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短短时间内，便得了几分它主人的真传——
比如神经粗，脸皮厚，被拒绝了也不以为意，还是不知疲倦地往前凑。
一点也不像野生的猛禽，更像家养的宠物，是个不知畏人的自来熟。
它瞪着那双琥珀石一般的圆眼睛，呆头呆脑地瞧了我两眼，便十分亲热地贴了过来。
我垂眸看着这只傻乎乎的小猫头鹰略显笨拙地收起翅膀，迈开小短腿努力靠近，实在狠不下心赶开它，最终认命地叹了口气，搁下笔抬手轻轻拂过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蒋雪舟那家伙想什么呢。
我看着小猫头鹰眯起眼，乖巧的任由我抚摸它的羽毛，一时没忍住，对着它自言自语：
明明是棕色的。
竟然叫雪球。
……………………
雪球乖了没多久，便伸着脖子想去啄我的手。
它脑袋转起圈还挺灵活，我没留神，被它没轻没重地啄了一口。
尖利的喙啄得我有点疼。
我撤回手一看，倒是没流血，猜它可能饿了，就吩咐下人送来一盘切好的生肉，用筷子一条一条地夹去喂它。
才喂了没几口，这小东西突然安静了片刻，没再讨食，我正疑惑它是不是吃饱了，结果就瞧见小猫头鹰扑闪了几下翅膀，而后当着我的面，在桌子上拉了两坨新鲜的，热乎乎的粑粑。
嘿，小混蛋。
我瞪着不知自己闯了大祸，咕咕叫着又黏过来讨肉吃的雪球：
一边吃，一边拉。
你可真行。
我的这张桌案是紫檀木的，价值千金，稀有至极，有钱都未必买的到。
紫檀生长缓慢，几百年方可成材，且十檀九空，像这样整块大料雕成的桌案可遇不可求。
当年我为了争夺它，还和安国公家的小子闹过一场。
买回家后被我移到书房，一直用到现在，十分爱惜。
它居然敢在上面拉粑粑。
我对着这蠢呆呆的小猫头鹰，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气得扔了筷子扭头就走。
……………………
我回到床边坐着，下人们慌慌张张地要去收拾雪球搞得烂摊子。
我低头想了想，瞬间有了个主意，开口喊住他们：
先原样留着。
说着捡起本书，随手翻开：
等蒋太医回来。
我说让他看过再收拾。
很快，得到消息的小太医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他一进门，先扫了一眼戳在桌子上呆里呆气的雪球和它闯的祸，而后抿着嘴，紧走两步，跪倒在地，冲我下拜：
请王爷恕罪。
这倒奇了。
我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懒洋洋地问道：
本王竟不知蒋太医犯了何罪。
雪舟叩首：
回禀王爷，微臣犯有四条罪过。
四条？
我伸手捏了捏眉心：
愿闻其详。
……………………
雪舟的声音非常镇定，他伏在地上，一项一项数着自己的罪状：
微臣罔顾王爷的提点，对王爷的命令抗旨不遵，又以言语冲撞莫大人，是为罪一。
身为医官，所学不精，没能早早治好王爷，是为罪二。
不能为王爷分忧，反而惹王爷生气，以至王爷病情反复，是为罪三。
圈养鸟禽却管教不周，污了王爷名贵的紫檀书案，是为罪四。
我默默听完：
蒋太医既对所犯之罪说得头头是道，想来必是思虑已久。
说完，我扯起嘴角，明知故问道：
那么本王该如何处置你，蒋太医是不是也有计较了？
雪舟穿着那身属于蓬莱岛弟子的服饰，发髻戴着白羽做的头冠。
微臣——
他说着话抬起头看向我。
然而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发冠上惹眼的羽毛随着他仰头的动作吸引了小猫头鹰的注意。
它盯住那飘逸的头冠，拍了拍翅膀，腾得飞了起来，直直地扑向跪着的蒋雪舟。
哎呦——
小太医骤然遭袭。
他晃了晃，一下子失了重心，歪坐在地。
雪球，下去！
小太医慌忙护住头：
快下去，别啄我头发。
……………………
我扔出手里的书，赶飞了雪球。
小太医摊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拢着散乱的发髻。
不知怎的，我看着他此刻的狼狈相，脑海中突然闪过一炷香之前某人掷地有声的那句：
雪球很乖的。
我歪着头回忆了一下他当时信誓旦旦的样子，实在憋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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