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卫填海,上古神话,向来被记载于巫觋之册。卫宫藏书甚多,卫澈得卫王欢心,故能随意取阅。不曾想,姜晏也看过这个记载。
卫澈吃惊之下倒是赞他一句:“公子果然涉猎甚广。”
姜晏心虚,没想到这个世界有共同神话。转念一想,既然前生所处世界,各个国家各个文明都有相似的人类起源故事,同世界有共同神话也不足为奇。
心下大定。
卫澈赞他别的,他清一色愧不敢当,但是涉猎甚广,不吹不黑,不仅在没有印刷术的现在独占鳌头,就是放到前生,一样可以算算。
“好说好说。”
“公子在这里做什么?”
“里面气闷、没趣,出来透透气。”
和卫澈想到一块去了。
“依公子所见,精卫其行智乎?愚乎?徒劳乎?”
冷不防卫澈发问,姜晏一时弄不清她问的是精卫、是姒鲤与姒弥、是卫澈还是他。
沉默好一会儿才答道:“精卫其志高远,纵有悲愤之意,怎会徒劳,正如愚公移山,事在人为,滴水穿石。”www.sxynkj.ċöm
卫澈听后不语,待天色暗沉,卫椒提醒她该回去了才道:“夜了,回去吧。公子千金之体,不该无人护卫独自出来。”
千金个毛线,炮灰之体还差不多。
姜晏眼珠一转,既然高冷苦逼人设一时保不住了……馊主意骚话张口就来,“卫娘子说的是,我可没独自出来。带了俩个忠仆,呶。”他歪歪下巴,装得十分像,“两个总够了吧。”
卫澈:……
卫殊:……
卫椒:!!!
这梗在前生已是烂熟,加班进电梯经常与同事瞎说,不是哎呀怎么那么多人,就是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卫澈不敬鬼神不信鬼神自然不会惧怕鬼神,卫殊略逊一筹,略有些胆怯,最让姜晏意外的是卫椒,男儿装扮,男儿胆量,果然学的一手好男儿。
卫椒打量几下不见有人,问道:“公子,你的人呢?”
“呶,就那儿呀,站得直挺挺的,皮肤还挺白。”
卫椒东瞧西看,毛也没看见,再看卫殊,卫殊冲她摇头,再看卫澈,卫澈斜睨着姜晏。
卫椒摸摸下巴,摸摸大腿,摸摸腰间短刃,还有些结巴,“哪,哪里呢。”
“公子逗你呢。”卫澈看不下去,横了卫椒一眼,对姜晏说道,“公子心情大好啊,晓得来逗我的侍女。”
公子立刻摇一摇头,“不敢不敢,不过是苦中作乐。”
人从卫澈身边经过,包裹得跟狗熊似的,偏生叫人看出几分潇洒。平时吊儿郎当,练武不曾间断,隔着厚厚的冬衣,卫澈都能感觉到他日益劲瘦的身型。从她抵达禹城至今,不过半年功夫,昔日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小公子,短短时日竟已飞速长大。
她正唏嘘,冷不防被姜晏抓住手。
“卫娘子,你掉了东西。”塞好东西说完话,姜晏像是被咬了屁股,抬腿就走。
颠颠手里的东西,卫澈想生气又觉得可笑,想笑又觉得可气。
还能有什么,就是块石头,她捡来丢姜晏的。
逃出一段安全距离,姜晏冲卫澈挥挥手,哈哈一笑。
前生中二时期都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中二期过后勤勤恳恳,本本分分。苍天有眼,又给他一个中二期,一个可以中二的身份,他不抓紧中二的尾巴中二一下,简直对不起老天。
这段时间,他实在闷坏了。
以为回国是高歌凯旋,搞半天比流落他国落魄惊险。根据姬庆的证词,鲁国不想周越交好,意图从中破坏,鲁国公族想覆灭公室,就等着一个机会让鲁王下台。周越两国,越国人心浮动;周国,周国有人参与鲁王的密谋。至于是周王、贵族还是其他什么不想他们归国的人属于未解之谜。
从一个泥坑,到一个火坑。
要不是离开这个身份什么都不是,姜晏早就离家出走跑路了。
哈里王子撇去王室身份,跑哪依然是哈里王子。
周国的发祥地在霍山以南、绛山以北、汾水以东、浍水以西,始封之地方圆数百里。
始封之祖乃是齐天子叔父,为侄子镇守西南,拒戎狄于外,经过历代周王文治武功,将周国版图扩张到今天的程度。
南面与楚国相邻,北面东面与庞国一山相隔,东面与鲁、申、越、陈四国各有接壤,西面则以延绵的山脉为屏,以弱水为障,听说山的那头是异族他国,茹毛饮血,不服王化。
姒鲤一行数百人历经数月奔波劫杀,终将抵达昙城。越是靠近昙城,姒鲤、姒弥、姜晏三人越是满怀心事,反倒是卫澈和王司徒接应他们的人马欢声笑语。
任务终于快要完成了,老子终于要回家了。
然则在卫澈的严令之下,众人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队伍中有一辆车里装得可是公子晏新婚妻子的尸体。
这一日警戒如常,速度却较平日要慢,其实按照他们平时的行军速度,天黑前能赶到昙城。但是夜晚入城,不便迎接,一是不够气派,二是显得不够重视,于是乎众人早早在距离昙城二十里外扎营。
刚扎营完毕,就见大地微微颤动,远处浓烟滚滚。不是哪里烧着了也不是地震,而是前方有大队人马急速赶路而来,一架接着一架的马车,一旁尚有人骑马压阵。
姜晏缩着脖子与手,跑出营帐看热闹,后头跟着不放心他的向良。
自何十七遇害之后,姜晏身边未添新的跟班,姒鲤每回提及,姜晏总说,让十七再跟他一会儿,这位置再给十七留一会儿,待回到昙城后再添人不迟,春娘怎么劝他都没用。私底下没人不赞公子晏重情。起居自有阿谷、阿喜伺候,小事他自己来,其他事与向良商量着,这后半程,两人亦亲近许多。
向良有时笑叹,原打算找个好雇主,教教武艺出出主意,现在倒成了奶妈子。
还没数出几辆豪华马车,几辆普通马车,卫澈便带来姒鲤的命令,让姜晏带人去营门迎接太子让,姒鲤自己与姒弥一起在主帐等候。
姜晏本打算看看热闹就去夏八娘的灵柩旁窝着偷懒,这会儿推拖不得,跟着去了。
来接人的车队与他们配置相仿,骑马者看装束多是从人护卫,有点身份的全在马车里头。
太子的马车在最前头,行至营前,马车一停,帘子一撩,便有一人从车上下来。
步伐急促,显得那人心急如焚。可是急促之余又不见一丝慌乱。
姜晏骤然见到传说中的亲哥,神色俱是一震,完全挪不开眼睛。
平时他自负美貌,待亲眼见着原身的亲哥哥时才知道,原来世间男子竟能好看到这种程度。
高贵俊美,一如人中玉树,天上仙君,举手投足无不风流合度。
眉眼口鼻皆是造物主精心雕琢,要说女娲造人不过是将沾了泥的棍子随便一甩,泥点落地成人,那姜让这泥人则必定是经女娲手,精巧构思,细心捏过的,说不定还打了好几遍草稿,做了好几个样品。
怪不得姒弥会舍原身选姜让。原身吧,单看一个玉人,跟他哥一比,就差点意思,无论是身量、风度还是其他,完全没法和器宇轩昂的姜让相比,一个男孩子一个男人,就是童子鸡和羽毛发亮斗鸡的区别。
最妙的是,周王大概有胡人血统,兄弟二人皆是高鼻深目,以姜让之风姿并不下于前生那时的明星费翔。
姜晏看惯明星,又日常臭美,为姜让失神不过一瞬。
回过神来,偷看身边人反应,看呆的人居多。最呆的莫过于卫椒,那两道横眉快要掉下来了。
最平静的要数向良与卫澈,波澜不惊,神色如常,果有大将之风。
姜晏在心里给他们买了五万个赞,一人五万。
因着姒鲤偏到外国的心,姜晏对姜让的印象并不好,姜让惊为大卫的外表稍稍掰回了一点好感。
待姜让走到跟前,姜晏正欲行礼,人尚未拜倒,就被姜让一把扶住。
“晏弟,一路辛苦。”
虎目含泪,铁汉柔情,仙人思凡。
姜晏麻得不轻,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办?
久别重逢,何以问候,以沉默以眼泪。
迅速回想前生的母亲与前生遭遇,望向面前英俊的男人,姜晏的眼泪夺眶而出,“阿兄,你也辛苦了。”
“晏弟。”
在哭这件事情上,姜让绝对天赋异禀。之前听卫澈极偶尔提过一嘴,太子让擅哭,眼泪含着含着,粒粒滚落,就跟琼瑶的女主角似的,配以出众外表,能轻易俘获人心。
而且古代不作兴霸道总裁高冷面瘫男,嬉笑怒骂皆是真情流露。
姜晏没他那么本事,靠脑补生情,死活逼自己流泪。
两人话没说上几句,先大哭一场,哭着哭着,竟真的抱头痛哭起来。这十年母子三人过得忍气吞声,各有各的苦楚。姜让回国勾心斗角,还要在恨得要死的亲爹面前父慈子孝、伏低做小;姜晏前生遭难,此身一路走来历经生死。
一开始八分做戏二分真情,倒后来竟有了八分真情实感。
情绪最易感染人,兄弟俩哭成一片,闻者皆是伤心。连听到哭声寻出帐来的姒鲤都有了泪意,更别说同为亲人的姒弥和姒鲤的侍从。
最后还是姒鲤说:“如今我们一家人团聚,以后会好的。”又说了些兄弟俩互相帮衬,齐心合力的话。这才各自收了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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